立冬不久后,驻地下了一场又一场鹅毛大雪,气温到了零下十度左右,寒风刺骨,未等说话,人们的鼻子嘴边便是一团白雾。
中央公园墓地,一行行一列列的墓碑坟地上,都各自顶着一坨厚厚的雪,远远看去,像是每块碑都戴着一顶雪帽子。
墓地最里面,一块占地面积最大、朝拜者最多的墓地,周围总是干干净净的,庄重肃穆的墓碑上,别说一片雪,就连一片枯树叶都没有,像是有人不断前去擦拭和保护。碑上书写了几个简单的红色大字:爱妻乔薇之墓。
只是没两天,噩耗忽然传来,甚至上了当地新闻,也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年关,一些穷疯了的毛头小贼,行窃偷盗不成,竟然夜间跑来盗墓。专门挖开一些德高望重的人的坟地,盗走例如手表、首饰、衣服等陪葬的物品不算,有看到价值昂贵、镶嵌珠宝的骨灰盒,都弃骨灰于不顾,捡了盒子便走。
乔薇的墓地也没有幸免,碑倒了,土被挖开,只是还好当年陪葬的东西没有值钱的,除了他的丈夫的眼泪之外,再无长物,只是他的后人听说了这件事,急匆匆地来了。
“你们的墓地监管水平也太差劲了,我要告你们!”
为首的那人,身高接近九尺,穿着的是精致复古西装,材质精良,看起来非富即贵,大步流星,走在前面,边走边恐吓,身后一众保镖还是家丁跟随,黑压压的西装白手套,跟在他们的老大身后,而旁边的那人,铁灰色西装男人则斯斯文文的,看着像是个律师,转手把名片交给了墓地主要负责人,说道:“我们必将走法律程序解决这件事。”
“丁总,我们也不知道怎么会有这样的小贼进来盗墓,一个个身手矫健不说,连监控都没拍到,不过,所幸的是您的……祖宗,骨灰尚在,盒子没有被打开……”
“我今天就要把我薇叔带走,你们不配让他躺在这里!”丁一翼将墨镜摘掉,揣到兜里,已经去到了乔薇的墓地前方。
“薇叔!”他未等走近,便低头三鞠躬,“侄儿来晚了,让您受委屈了!”
他拜过之后走到跟前,却发现墓地是挖开的形状,当即大怒,转头问道:“我叔呢?!”
“哎,上午还看到在里面没给打开……”
墓碑后面忽然发出了脚踩雪地的声响,丁一翼身后的人立刻上前,大喝道:“谁?!谁在后面?!”
那人戴着一顶樟皮帽子,衣着简朴,鬓角发白,满面寒霜,抱着一个东西,微微露出了脸来。
“翼崽。”
“雅叔?!”
丁一翼几步走到前面搀扶住他:“雅叔,您可回来了!”
乔雅抬头望着这比他高了一个头的孩子,俯身靠在他的肩膀上,又气又怒,微微发抖,双手紧紧地抱着乔薇的骨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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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处都找不见您,原来您在这儿住啊。”
丁一翼环顾四周,简陋的医疗所门房,是个办在郊区的孤儿院,外面操场上有十几个小孩子在那跑着、闹着,屋里散发着消毒水的味道,所有试管和器皿乃至装满药品的柜子,倒是干干净净、摆放整齐。
“原来不在这儿,在市里,那边孤儿院大,但是……人也多,我就主动要求分配到这儿了,清静。”
乔雅说话时眼睛总是凝在前面虚空的一点,看起来有些呆,简单的单人床,旁边的小桌上,放着那医疗用储存器官的银色盒子。
“还好小偷不识货,没认出这是什么盒子,没偷走,”丁一翼道,“您别伤心了,我一定给薇叔找个好去处。”
“没想到人死了,就连骨灰,在水星都容不下,”乔雅想了想,说道,“我把他扬到海里,是不是就能跟他丈夫团聚了。”
“那您舍得吗?连个祭拜的念想都没有了,”丁一翼道,“我薇叔那样的人,菩萨似的心肠,爱好热闹,也喜欢小孩,海里多冷啊。”
乔雅呆呆地,一时有些怔着。
丁一翼伏到他的膝上,仰头看着他:“雅叔,我爸当年答应您,要留俞叔一个全尸,最后也没做到,后来他试着在海里捞了,虽然没找到俞叔的尸骨,只捞到几片衣角,但您一直希望他能跟薇叔合葬……”
乔雅的眸光亮了起来,一瞬不瞬地看着丁一翼。
“您看这样好不好,我们前段时间盘下来了一处废庙,想着做点什么公益,一直没想好。我干脆把我薇叔和俞叔的遗物一起,塑金身、造成佛像,让水星人民敬仰供奉怎么样?”
乔雅愣愣地看着他:“还能这样吗?只怕,他们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啊,我薇叔救世观音一样的神仙下凡,却那样惨遭横祸而死,我俞叔几乎与全水星人为敌,恨不得水星人都向他下跪求饶,如果他们二位能成佛成仙,站在高处,受人祭拜,恐怕在天上他们都能含笑解气了,您说是不是啊?”
当年俞格乘坐飞机奔逃,海上坠亡,毫无生存意志的乔雅,只想一针毒剂解决自身,是丁一劭和李茉莉夫夫劝着他,总把一对儿双胞胎给他看,让他帮忙哄孩子,希望他能找到点儿乐趣,勉强活在人间。
所以看着丁一翼就像看自己的孩子似的,经不住丁一翼一番怂恿,最终点了点头。
造庙的工程很快开始了,乔雅很想让乔薇和俞格剩下的那么一点儿东西,都高高在上,远离水星人的祸害,看着拔地而起的水泥金身佛像,他的心情渐渐地好了起来。
“翼崽。”
“嗯?”丁一翼低头看着工程图,听他叫他,转过脸来。
“都要过年了,你日日跟在我身边,不用回去忙吗?”
“没什么可忙的,我把我老婆从营里带出来了,放在家里,每晚按时回家就好。”
乔雅点了点头:“新婚愉快,还没给你一个像样的订婚礼物。”
“我哪需要什么东西啊,这次跟您重逢我很开心,”丁一翼道,“想起小时候缠着您要吃奶的时候了,哈哈。”
乔雅不禁跟着笑了,当年他的主将丁总生怕李若希吃不够,往往把丁一翼摁住了让大的先吃,丁一翼等不及了就哇哇叫着跟别人讨奶喝,看到乔雅就把头拱过去,呜呜叫着。
俩人在工程外面小屋里喝茶,乔雅看他像是有心事,便问道:“少将封了,一星也有了,我看新闻说是厄斯人目前已经被打跑,再找不着了,你怎么看着不大高兴?”
“嗨,没什么,拿人钱财,替人当差,做属下的哪敢有什么不高兴的事。”
“丁总不是受制于人的人,你更是个襁褓里都要手拆摇篮的小孩,哪会甘心做人属下?”乔雅问道,“是总统他们欺负你了?都做人儿婿了,不可能吧。”
“儿婿,是靠两万张选票换的,不然有我们Air在,即使瀚洋叔退出竞选,我们非要举我爸上位,又能如何?选票靠钱就能买的。”
“那你们为什么要答应?那可是军权。”
“一个是于总司令余威尚在,他可是一门心思偏向大儿子,再就是……我深深地爱着方盼盼,已经被爱情冲昏头脑,我四处游说,希望于总能够上任。”
“你现在后悔了?”
“当然不后悔,就算时光倒流,我也不会后悔我的选择。”
乔雅点了点头,不论是丁总还是翼崽,都是痴心的男人。
“总统对我倒是没说什么,只是现在A军天下,跟在王室时期大差也不差,还是于家做老大,”丁一翼道,“我小时候常常不懂,我爸为什么要造反,这一两年受尽欺负,才终于明白一二。”
“于家的人欺负你,是那个……于皓南吗?”
“嗯,”丁一翼点了点头,“雅叔,我一帆风顺长到了20岁,在进新兵营之前,我在军校还是在哪儿,都是这个。”
他竖起了大拇指。
“可到了新兵营,”丁一翼惨笑了一声,“才知道那地盘不是我这叛将之子能当第一的地方,首先我们长官就瞧不起我,动不动蜥蜴变异人什么的,故意点我,打压我,再就是厄斯人来了,我们出去打仗,于皓南全军都有冷氮枪,而我的战队,只允许我一个人有。”
乔雅听到这里,叹了口气:“到底首富之子跟总统之子还是有区别的,于家掌军权百年之久,到了于皓南已经是第四代,你虽然样样优秀,富贵滔天,但也未必有他权大势大,凡事你要忍让。”
“我当然明白,可是,您也知道我的脾气,忍不住了我就要发飙,上回开会,于皓南竟然堂而皇之说他是统治者,而我是被统治者,气得我差点儿跟他动手,这话说的,比当年巴克达统帅都要狂妄自大……”
丁一翼见他从听到“巴克达统帅”,脸色变了,不禁抱歉道:“雅叔,对不起,我知道您不爱听王室的事。”
乔薇一案,最后定性为统治者监管不力,俞格临终前也是跟巴克达统帅连线,痛骂当权者以巴克达统帅为首,严重渎职、失职,才造成了乔薇的不幸。
可事过境迁,年近半百,很多事乔雅已经想明白了、看清楚了,似乎没有当年那么激动和偏执了,倒是能比较客观地看待问题。
“翼崽,这十六年我四处游历,看老百姓的生活,只觉得比王室掌权的时候,是要富裕和自由得多,起码教育和医疗问题,总统做到了人人都能享有普通公民的权利,”乔雅安慰他道,“也许,于少将年轻气盛,一时失言,你也别太往心里去。”
“雅叔,可我只觉得现在到了战时,跟以往平静的十几年,又不一样了,”丁一翼看着他,意有所指,“他们很想分Air的权,最好,能割掉Air。”
“那怎么可能,Air百年军牌,三代成就,李总和丁总夫夫共同将它扩大发展,如今已经成为不比Angel势弱的军团。”
“问题就在这里,当年于总还是于上将时,就提出一鲸落、万物生的话,让Art和Air都摘掉军牌,重新分配,该退休的退休,该退役的退役。”
“那是为了反/腐……”
“是,但Art虽然摘了,他却当上了总司令,Angel把Art完全吸干吃净,却忽然让我们Air也进行裁军,”丁一翼道,“我爸坚决不同意,双方僵持,是总统拿出了解决方案,说是要投资航空母舰,未来对抗外星人。”
“这么看来,他们还是高瞻远瞩,走在了前面。”
“话虽不假,可钱我们出了,载人飞船也升天了,宇航员是于皓南,不是我们家的人,”丁一翼道,“就跟现在我们一起上前线,缴来了冷氮枪,全部都得给他是一样的。统治集团在压榨别人的时候,方倾总统跟凯文逊又有什么区别?横竖都是一家吃天下。”
乔雅默然不语,这些年他远离是是非非,对政治军事的了解,跟普通百姓没有区别,都是来自于新闻,新闻当然要夸当权者,他知道丁一翼说的才是他看不到的地方。
又过了两天,丁一翼来庙里看工程进度,很高兴地拿出一份密封的文件,交给了乔雅。
“雅叔,您看这是什么。”
乔雅打开一看,登时愣住,眼前密密麻麻的百草默解构化学式和变异人血清秘密文件,竟全都是俞格手书写成,郑重交付。
“怎么会有这个东西?是他,他……”
“是的,雅叔,不禁我爸有,我豹叔也有,”丁一翼道,“当年那凯文逊殿下和方倾总统对俞叔围追堵截时,是俞叔知道兵败在即,特意约了我爸和豹叔,将这两份文件交付给他们。”
“这是为什么?这些东西,方倾应该已经都参透了解了。”
“是,但您知道天下是什么形状的时候,最稳定吗?”
乔雅摇了摇头。
“三足鼎立。”丁一翼道,“俞叔早已料到以后是方于天下,害怕他们一家为大,将我们和豹叔海盗一族赶尽杀绝,故意留了这么一手。”
乔雅握着俞格亲笔写下的东西,捂在胸口处,激动得难以言喻。
明明是那么恨水星人的,可临到走了,却还是想为水星人做点什么。
“只可惜……目前来看,我们和海盗逐渐势弱,不久的将来,就要退出了历史舞台,”丁一翼低着头,叹了口气,“辜负了俞叔的期待。”
乔雅抓着他的手,皱着眉头问道:“那个冷氮枪,很厉害吗?到底是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