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华灯初上的夜晚,也是接近年关的时节,空气中飘忽着小年过后,鞭炮轰过的硝烟味道。今年的雪,下得不多,路灯逐渐亮起时,阴霾着酝酿了好几天的小雪花,才纷纷扬扬地洒了下来。
于皓南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简陋的家中,掏出钥匙打开了门,坐在床上,左肩被冷氮枪打过的地方微微被汗水浸湿,疼痛感一阵阵地袭来,而右肩被殴打的地方,更是酸痛不已。
肯为爷爷效力的人各个武功高强,忠诚度勘比死士,若不是仗着自己这张神似父亲的脸以及十几枚倾炮,想必他也不会从那废弃的医疗院里全身而退。
跟方缇打了个电话,他已经坐着公交车按时回到了福利院,至于王宇行,既然已经逃了出去,应该很快会回军校吧?于皓南揉了揉右肩,安静地望着那昏黄路灯下缓缓降落的雪花。
一辆黑色剑齿虎军车,摇摇晃晃地踩着泥泞的小路拐了进来,猛一刹车,压出几道泥泞的褶来,推开车门,一人高马大的中年男人,推开门走了进来。
“哟,你家有门了啊!”
“爸。”于皓南站了起来。
于浩海拍了拍他的左肩,捏了一下他缠着纱布的伤处,于皓南撇了撇嘴,没有让开。
“怎么样了啊?”
“没事。”
于浩海表情微妙地进到儿子这间屋子里,这不是他第一次来找儿子,但今天来,显然是多了一层另外的意思,眼睛转了半圈,瞄到了床底下一双拖鞋。
一双崭新的艳丽的红色塑料拖鞋。
“我先上个厕所。”
于浩海二话不说往里面走,去到浴室和卫生间里,看到了水龙头下面的台子上,多了一瓶茉莉花味道的沐浴露,以及一瓶栀子花香味的洗发精。
他大步走了出来,猛拍一掌在于皓南右肩上,让他痛得一跳。
“混蛋玩意儿!真把李若希带这里了?”于浩海荒谬中带着想笑又笑不出来的表情,压低声音道,“你是缺钱还是怎么的,带他去开房不行吗?竟然住这里!四面漏风的破茅草屋?!”
于皓南:“……”
“梁文君问我你是不是把李若希带到总统家里了,我都只能含含糊糊答应他了,那是梁队的义子,丁一劭的亲儿子!”于浩海还想一掌拍他肩膀上,于皓南只得侧过身,让他打到自己肩膀上去。
他已经对这种误会是完全脱敏的状态,一个字都不想解释了,只问道:“您来找我有什么事?”
“这话说的,我找你还非得有事?”于浩海转了一圈,只得坐到行李箱上,对于皓南的胆大妄为,以及对李若希的苛待,有些理解不了,但显然于皓南一个字都不想回答。
“你到底怎么想的,这都快过年了,还不回家。”
“局里面还有些事……”
“别扯了,我刚从航天局里回来,看到你们首次载人飞船的数据全记录。”
“您怎么看?”
“这个ATx68号外星球,的确形迹可疑,”于浩海道,“一次次人为外力干扰,频繁地向我们水星缓步接近,不是个好兆头。”
“ATx68号外星球,也是太阳系里再普通不过的一颗星球,自西向东自转,与我们水星无异,同时又围绕太阳于赤道平面轨道上公转,昼夜交替和四季变化,跟我们相比,足足缓慢了一半,可因为地理位置同样是日月天体系统,我可以确定,”于皓南望着父亲,“他们有孕育生命的自然结构。”
“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他们星球上的人类,生命体比我们要长一百年,也就是我们的百岁老人,在他们那里还能再活一百年。”
“是相反的,”于皓南道,“他们的百岁老人,估计来到我们星球,看起来才50岁左右,我们的人体到了他们的星球上,可能会变得生长缓慢,但寿命能否延长需要看他们的生存环境是否恶劣,但他们的人来到我们这里,倒是变得长寿的可能性更大。”
于浩海歪着头,像是在看外面的雪,可目光却是空茫的,像是在沉思。
“想把总统大人送上去延年益寿,还是有一定风险的。”于皓南在一旁幽幽地道。
于浩海被戳穿了心思当即笑了起来,伸腿想踢儿子一脚,黑灯瞎火的却踢了个空,于皓南很快地偏过身子,没让他踢到。
“你这屋里半夜就这么黑漆漆的一片?”于浩海眉心微皱,怀疑起他把李若希带到这屋里做什么。
于皓南心下了然,低头从床底下拿出半支红烛来,顺手掏出打火机点燃,蘸了蜡油,杵在地上。
“你们洞房花烛……准备得这么齐全?!”于浩海目瞪口呆地望着于皓南。
“……”于皓南叹了口气,只能把没喝完的大乌苏啤酒拿了出来,打开后递给父亲,俩人碰了碰酒瓶子,一饮而尽。
“下回出去有什么打算?”
“再走远一点儿,”于皓南说,“这回也就是绕着水星大气层出去溜了一圈儿,离ATx68还远着,出极半径比赤道半径长了约22万公里,只得无限靠近它,才知道是不是对我们有企图,有阴谋。”
“条件成熟了干脆落他们星球上,也不是不行,”于浩海说,“早五十年前就已经举全国之力把个王子……巴克达,送上了地球,他不也想尽办法回来了么。”
于浩海莞尔道:“那咱们把王宇行送上ATx68行不行。”
“……也不是不行,看他自己意愿,不过塞西莉估计要跟我急,你叔父婶婶也不会同意。”
于浩海一本正经地回答道,“你知道你上天的事袁秘书和我都没敢提前告诉你爸,你知道吗?你落地了才敢跟他汇报,他把我抓的……”
于浩海解开领口扣子给于皓南看锁骨上面一道道鲜艳的红痕:“你看看!”
于皓南忍不住笑了:“告诉他他坐立不安,影响他日常办公,我也就去了三天不到。”
“所以啊,遭罪的只能是我,”于浩海耸了耸肩,将这次来的目的脱口而出,“你爸让你回家住。”
于皓南脸上立刻浮现了一抹抗拒的神色。
“若希回学校去了,人也不能出来陪你在这里一直受冻,你还有什么意图啊?”于浩海不解道,“在这里磨练意志,艰苦朴素,我是赞同的,但马上过年了,你爸听说你受伤了很担心你,也想你了,你赶紧跟我回家。”
“我除夕晚上回去。”
“这也没几天了,你就不能提前回去?”于浩海望着他,终于忍不住问道,“感觉你这几年跟家里很疏远,我开始以为你是忙着航空局的事,还有大学学业,兼顾着为新兵营做准备,每天都很忙,但你学习成绩优异,功夫也没落下,这回首飞也成功了,你没有不回家的理由了。被Bate打了,受伤了,也不告诉家人,还得是梁队跟我说,我要不来,你就呆坐在这儿看雪,看一晚上?年纪轻轻的,怎么没有个笑脸?”
“我挺高兴啊,昨天还笑个不停,今天我是……被打了,”于皓南犹豫片刻,没把爷爷青羚又干了什么告诉父亲,不想父亲跑去责怪爷爷,方倾两边为难,增添新的事端,“被打了就暂时乐不起来,您别多想。”
“哦,只有看到若希,你才乐得起来,”于浩海无语地看着他,“你不要戏弄他,要是喜欢,就认认真真地追求,我们直接去提亲。”
“又想哪去了,我们就是朋友!”
“朋友,朋友你诱导他往自己头上盖章,写他已经属于你。”
“……我诱导他?”
“不然呢?谁会傻到往自己头上盖章?”
“……”于皓南低头无奈地笑了,是啊,这么傻的人,超出了父亲的认知,除了他诱导,没有别的可能。
“儿子,Omega是不喜欢往自己身上写字或是画花的,”于浩海作为过来人,向他传授经验,“以前我也喜欢拿个红笔往你爸……身上,画一朵木棉花什么的,感觉挺好玩儿,你爸都默默忍了,但后面忽然就翻脸跟我离婚,生下你这么个黑崽都不给我看……”
于皓南翻了个白眼望天。
“所以你不能往人身上画花,盖章也不行,他会在心里默默恨你,讨厌你,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偷偷下崽藏起来,根本不告诉你。我告诉你他们心可狠了,就你爸,那只蔫头巴脑的坏猫,跟我分开那几年,每次看到我估计心里都在说,‘哈哈,你有个崽子在人间,你不知道吧?’……”
又来了,又来了。
于皓南心里默默吐槽,“偷摸骂咪咪”,是于浩海跟他的保留项目,动不动就开始了。
自从认回了这个爹以后,于浩海像是急于补充那几年的空白,每天都缠着于皓南,天天跟他同吃同睡同住,他虽然跟盼盼和葡萄也逗着玩儿,开玩笑,但他真正缠着的人,家里每个人都清楚,那就是黑崽。
坐牢的时候只有于皓南每次探监结束要离开,于浩海会问他“下回什么时候来”,等出了监狱,更是跟儿子的信念一致,共同研发航天项目,同在航天局里吃住,等他当上总司令,儿子住在这个小屋里时,他也时不时就像今天一样开车过来,非要跟儿子一个床上一个地上睡觉。Alpha儿子跟他更同频,他看着跟自己眉目相近几乎一个模子出来的儿子,更说不出的亲近和喜欢。
“明早跟你回家,今晚这么睡吧。”于皓南起身把床上衣服整理了一下,方便他爹在上面躺着睡觉。
“……我是不会上你们的床的。”于浩海忽然在一边这么说。
“我们没有上/床!”于皓南终于急了,“我跟李若希,纯纯的朋友关系!”
于浩海的表情是“狗才信”。
“真的!他理想远大,将来要做将军,做总统,人根本不想谈恋爱,那么多人追求他,给他写信,他看都不看!”
“有目标是好事,年轻人都得有梦想,”于浩海道,“可你是这么想的,他未必这么想,一个好好的Omega跟你跑这里来将就睡一晚,怎么都奇怪。你也奇怪,以前你家连个门都没有,这回怎么还上锁头了?”
“李若希说害怕他的拖鞋还有洗发精沐浴露什么的被人动了,他要我去买锁头,把门锁上!”
“然后你就去买了。”
“……”于皓南望着父亲,简直有点想跟他决斗,“随便你怎么想都行吧。”
“你吧,喜欢若希,然后对丁一翼又……”于浩海看到他皱眉了,忍不住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从我们答应了丁家父亲提亲,你就不爱在家待着了。”
但是,他究竟因为什么被方倾勒令少回家,爸爸方倾到底是没有跟于浩海和青羚托盘而出。
他可能想护着自己的面子,可能是想保护盼盼,也可能是不想父亲和丈夫都被这类似“家丑”的事情所震惊。所以于浩海和青羚都不清楚,于皓南更是没法张口。
“你不喜欢丁一翼,觉得我们是看中了他们父子的彩礼,才同意盼盼跟他订婚吗?”
“我说不明白,但我感觉到你们不想推辞的意思,丁家……确实全水星没有比丁家更配得上咱们家的Omega了,”于皓南冷声道,“我能理解。”
“你还是不理解,就钱权来说,咱们不差也不图他们家的东西,”于浩海道,“但是那份厚重的彩礼,让我们看到了丁一翼的真心。”
于皓南不解地望着他,仍旧觉得是钱,打动了父亲和爷爷。
“明年春天的点兵大典,跟孔雀旗选拔同时进行,你知道就经济贡献来说,丁一劭已经可以提到上将了吗?”
于皓南心中一震,望着父亲,和平年代以来,十几年过去,已经没有人能位居上将之功了。
“可对权力那么看重的丁一劭,却口干舌燥地不停找我来谈,说是他不够格,要我提李茉莉当上将。”
于皓南有些惊讶,丁总在他眼里,桩桩件件,每一件事,都透露着商人的狡诈和老军统的圆滑,对任何利益,那都是吃干抹净的。
但对他老婆却是俯首称臣,甘愿贡献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