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皮火车叮铃咣当作响,慢慢悠悠地行进在瀛洲一片贫瘠的土地上。
瀛洲没有地理条件能够修筑广阔的停机场,青羚和于皓南、方盼盼爷仨坐上了轮船,登岛以后又换火车,已经走了一天一夜,还在这火车卧铺上颠簸着,青羚从上了火车就开始骂街,他自己无所谓,只是生气俩孩子的学籍一直没有转到驻地去,临到考试了还得来这里遭罪。
“你们的爸,于浩海,大王八,考试这么重要的事都不来陪着,”青羚道,“还说什么‘有爷爷照看就行了’,打小就给你们丢这里,他好不容易放出来了,也没陪你们几天!”
“爸爸工作繁忙,我们都长大了,哪儿用得着陪着呀,”方盼盼轻声安慰,“就当来老家旅游了,多好。”
“谁旅游选这破地方啊?”
于皓南道:“这里挺好的,自然乡村风光,风景优美。”
“优美你爸爸。”青羚白了他一眼。
他每次当着孩子们的面说“于浩海,大王八”时,这俩孩子都不敢怒、不敢言,反而是小崽方缇会举手问道,“那我呢?我是啥?”
“你是个小王八羔子呗!”青羚笑着说。
“啊,那你呢,那我司令爷爷呢?我院长爷爷呢?”方缇问道,“是老王八吗?”
青羚赏给他一个响亮的脑瓜崩。
一路舟车劳顿,青羚在卧铺上蜷了一回儿就睡着了,方盼盼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披到了青羚的身上,越往这边走,接近白头山,气温越底。
“爷爷好几晚睡不着了,翻来覆去,”方盼盼轻声道,“我看是替咱们考试紧张。”
于皓南点头:“对高考状元这事势在必得,每天瞪着我。”
“那你感觉怎么样?”方盼盼笑着看他,“没问题的吧?”
“应该没问题,”于皓南道,“还得看袁艾青会不会超常发挥。”
“一模的时候他第一,二模的时候你第一,三模你还是第一,”方盼盼道,“我想要祈祷小书生考不过你,但又好像太缺德了。”
“不用缺德,”于皓南笑了笑,“如果作文是散文题材,他写不过我,题材不限的话,他也不是我对手。”
但要是议论文的话,于皓南只得认输,只怕全水星的考生都辩不过袁艾青。
方盼盼点了点头,看向窗外,白头山上的铁榄庙,依旧高高地矗立着,塔顶仿佛站在云端。
“山神爷爷。”
方盼盼立刻双手合十,闭上眼睛,默默祈祷。
于皓南坐在他的对面,看他这样的动作,不禁莞尔。
小时候俩人一个六岁一个四岁,在战火连天之中,被外放到了这里,一个普通的小小村落。
方盼盼白天还能跟寄养的家庭成员们说说笑笑,到了晚上的时候,就搂着于皓南吚吚呜呜,开始难过。
一会儿担心外面战况,不知道能不能打赢,担心两个爸爸的安危,一会儿又担心爷爷们身处昶洲,听说那里被放了核弹,特别可怕,也不知道他们的消息。
家人们后来每每想起,总觉得三个孩子当中,最亏欠方盼盼,因为那时他已经懵懂地知道了很多事情,比如双亲离婚,比如王室倾轧,比如打完了蜥蜴军又要开始内战。这样的环境让他过早地察言观色,从家里长辈们凝重的表情和偶尔的话语当中,揣测那惊涛骇浪的三年内战。
于皓南不会安慰人,因为他同样对局势不清楚,他们都太小了,只能指着白头山铁榄庙的方向,告诉盼盼:“要不你拜一拜吧,祈祷他们平安。”
“能有用吗?”方盼盼眼泪吧擦地问。
“肯定有用。”于皓南笃定地说。
接着就看方盼盼穿着小睡衣从被窝里爬起来,对着窗口,双手合十,小嘴巴念念有词,拜了又拜,希望爸爸获胜,希望爷爷躲开核弹,希望家人们一切平安。
方盼盼很容易相信人,何况是弟弟。于皓南这样骗他反而让他心安,只是这个“祈祷”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今天。
方盼盼的愿望变了又变,对着月亮,祈祷一个新弟弟,也祈祷能够快快长大,爸爸于浩海能早日放出来,又比如,祈祷自己高一点儿,拥有一双大长腿等等。
这会儿嘴巴翕动,充满虔诚,念叨的竟然是“希望作文题不要是议论文”,于皓南忍不住好笑。
前方火车终于到了终点站,三人下了车,一瞅这大半年没回来,竟然又变了样,曾经出站口的骡子车、马车通通不见,似乎又修路了,连站牌名称都变了。
青羚和方盼盼不禁傻眼,于皓南背着行李往前走:“这边。”
他们便跟着一起出去,只见火车站出站口门外,沿着两边护城河方向,新修建了一条30公里长的翻斗车小公路,不让骑大马踏雪原了,而是按出站时间依次排队,交25块钱坐翻斗车进村落。
“又先进了,”方盼盼高兴地说,“我最怕骑马或是坐雪橇了,太颠簸,动不动就掉下来。”
“瞅这歪歪斜斜的翻斗车,”青羚皱紧了眉,“它也不像多牢靠的样子啊。”
“可能冬天更能体现出它的价值,”于皓南道,“瀛洲交通便利的一小步……”
方盼盼接道:“是水星交通发展的一大步。”
俩人相视一笑,这是方倾在主持全国交通运输会议时说过的话。
青羚看着他们俩,心中很是欣慰,这两个孩子虽然被丢在这儿冰天雪地、一贫如洗的地方长大,吃了不少苦,盼盼的脸蛋也冻得红红的,但他们跟其他纨绔子弟品性截然不同,都是朴实善良的孩子。
“行吧,咱们也顺应总统的号召,感受下这瀛洲的先进交通工具。”
三人一个拽一个,上了这敞篷翻斗车,跟其他瀛洲人民一样,坐在后头,一路风尘仆仆地往村里跑。
青羚用围巾把自己围得严严实实,方盼盼却觉得新奇,坐在于皓南身后,一手牵着青羚的手,一手拽着于皓南的衣摆往外看。
这车虽然比不上平稳的轿车,但比起以前不得不骑大马、跨雪山才能进村来说,确实是一大进步。
只是车速很快,风吹着脑袋,有些难受。瀛洲的夏天温度也才十度左右,方盼盼和青羚早已在车上就穿上了外套,只于皓南出来时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黑色半袖,赤裸着胳膊。
“你冷不冷啊?风挺凉的,要不要把外套拿出来……”
方盼盼的手心刚要碰上于皓南的手臂,他便迅速挪走了,甚至像是一下子甩开了盼盼的手。
“不冷。”把头转到了另一边。
“多稀罕似的,”青羚瞥着他,“你哥碰一下都不行?”
于皓南抿紧嘴巴不说话。
“好几年不让碰了,我们黑崽长大了,害羞了,”方盼盼打趣道,“连衣服都不让我洗,可能是怕他的男朋友生气吧。”
“……”于皓南依旧绷着个黑脸不说话。
其实他跟方缇倒是很亲昵的兄弟,有时高兴了把方缇当杠铃一样举上了天,当铅球似的拎在手里,作势要往外抛;有时又像踢球一样把方缇踢走,方缇都爬在他二哥的肩膀上抓着他的耳朵,嘻嘻哈哈地疯笑。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明明跟方盼盼是亲密无间一起长大的兄弟俩,却渐渐演变成了略微生疏,甚至有些尴尬的关系。
于皓南有意无意地避开方盼盼的房间出口,等他睡着了或是出去了,他才换上运动衫戴着拳击手套去训练;有时方盼盼放学回家,于皓南跟他前后脚进门,看到方盼盼回到家就去洗澡换衣服,弄出声响,于皓南又转身出去了。
常常神龙见首不见尾,方盼盼偶尔想起来,都觉得跟于皓南几乎天天见不着似的,尽管他们都在这个家里住着。
具体时间分割线……方盼盼想起16岁时,他第一次发情,莫名地焦躁和发火,怕光又怕人,于皓南不明所以,看他脸蛋红红的还问他是不是发烧了,哪里不舒服,方盼盼羞恼着朝他身上扔东西,叫他滚出去。
直到Omega伯伯给方盼盼买来了抑制贴和抑制剂,教他怎么处理,方盼盼才渡过了他人生中第一个“发情期”。
只是却把于皓南吓坏了似的,彼时才14岁的于皓南直接住进了瀛洲军大营里,过了半个月,才心惊胆战地回到家,看到方盼盼转身就走。
“黑崽!”方盼盼喊住了他,“不好意思,哥哥不该朝你乱发脾气,我上回……是那个……”
“嗯。”于皓南低着头。
“不是故意打你的,我道歉,”方盼盼哀叹一声,“我只是……长大了。”
“嗯。”于皓南连连后退,身子紧紧地贴在了墙上。
“我觉得这个发情期,简直是对Omega身心灵的一种……”
于皓南转头就走。
“……摧残。”
他不想听方盼盼跟他分享“发情期”的感受,也不想因此产生任何联想。
“讨厌的黑崽!”方盼盼生气他这么不善解人意,于皓南总是选择性地回答他的话,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甚至十句里面挑一句,闷闷地答应一声。
可方盼盼是个聆听欲和表达欲都很强的人,慢慢地也就不跟于皓南谈心了,他还在想,也许性别不一样的兄弟就是玩不到一起去?有时,也会怅惘他和于皓南回不到小时候两小无猜、互相依靠、一起躲王崽和他爸爸袭击的时刻。
但看到李若希跟丁一翼也完全各有各的社交圈、各玩各的,就释然了。
说到了丁一翼……
方盼盼皱了皱眉,揣在兜里的手机调成了振动模式,几乎一路都在振动。
等到他们三人终于到了目的地潘家大院,各回各的房间整顿休息,方盼盼才拿出手机,看到尾号“521”的人又发了接近100多条信息。
“老婆,你去瀛洲考试了吧?看着你的点一步步离我而去,你知道我多伤心吗?”
我的点?方盼盼看不懂。
他不知道他手机里有丁一翼设下的定位系统,早在他们动身的第一天,丁一翼便看到了属于方盼盼的“小红点”从家中出发,一点点离开他的坐标,去往瀛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