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底的季节,驻地一天比一天热了起来。话剧院场内摒除所有闲杂人等,家长们都得等在外面,可是孩子们在里面考试,家长们大多不舍得离开,都巴巴地守在外面,趴门趴窗地往里看。
以前青羚小的时候,也是被父亲重金培养学舞蹈来着,那时候水星的性别文化还很守旧刻板,Omega除了舞蹈以外还要求会刺绣、化妆、烹饪等等,只是舞蹈是青羚的最爱,其他的尹桐样样擅长。可尹桐要是也有机会练舞蹈的话,也不一定是不是就能跳得很好,只是,岁月蹉跎,就这么老了,尹桐都跟盼盼学了广场舞,令他发笑的同时,又有些淡淡的惆怅。
只是这惆怅只维持了不到几秒,就被整个脸贴在门栏处使劲往里看的丁一翼赶跑了。
“你怎么还不走?”青羚踢了他一脚,“你有孩子在里面考试啊?”
“我,我是……有家属在里面。”丁一翼吞吞吐吐地道,青羚一抬手给了他脑门一拳,他呜了一声往尹桐后面躲。
“别总打他啊,你打人很疼的。”尹桐拦了下青羚,谁家的孩子谁心疼,丁一翼是老李的小孙子,虽然长得五大三粗的,但排行就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孙子,现在李传光还叫李若希大宝儿,叫他小崽儿。
但也转过身对丁一翼说:“你快回家吧,在这待着做什么。”
丁一翼转身去到不远处停车的地方,后备箱里拿出了一把大黑伞来,撑开来给青羚和尹桐挡着太阳光。
“盼盼考试得考一天都不能出来,我是怕您二老中暑,”丁一翼嘿嘿笑着,“要不我陪你们说话解闷吧。”
“你能说出什么好话来?”青羚打趣道。
丁一翼清了清喉咙,认真地说:“我十分喜欢方盼盼!”
青羚一听又抬手要打,尹桐笑着拽住他的胳膊,对丁一翼道:“行了,我们都知道了。”
生日宴上丁一翼就直勾勾地瞅着方盼盼,一桌子大人谁能看不出来,李传光也透漏了这个意思,让于凯峰给笑着婉拒了。
“知道了,然后呢?”丁一翼不解地问,“你们有什么意见或是要求尽管提,我跟我爸我爷爷商量……”
“什么要求,一千亿啊?”青羚抱着手臂讥诮地看着他,“就是你们出了一千亿,我们也不会同意的。”
全家上下没有任何人同意,就连一向好说话的尹桐都摇了摇头,“感觉他跟我们盼盼……体型差距太大了。”
他年轻的时候于凯峰牵着他在前面走,从后面看去,都有人说像大人带着小孩子逛街,何况方盼盼练舞蹈的更加苗条纤细,丁一翼比普通Alpha更大只。
“为什么啊?我是哪里不好吗?”丁一翼急得一直追问,手里的大伞晃动,“是觉得我哪里不足或是不好吗?我都可以改正!”
“你还是一心用在事业上吧,出身将门,怎么也都得考进新兵营里,”青羚道,“你爸算是无冕之王,茉莉又是排头兵,你不当个兵王出来,还好意思混?”
“这一点,我有话不知道能不能直说。”丁一翼敛起眉眼,有些不客气地说。
“你还有不能直说的话?”
“是,我比于皓南大了两岁,按说他退一届在我下一届,我还不怕冲撞了他,可他偏偏跳了两级跟我一同参加高考、一起冲击新兵营,”丁一翼道,“我只怕‘既生瑜何生亮’,当了兵王让他难堪,也伤了咱们两家和气。”
青羚和尹桐对视了一眼,都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
“好大的口气啊,丁翅膀,”青羚道,“你的水平我们略有耳闻,但我们大孙儿是什么实力,那可是你不可估量的。”
丁一翼轻笑了一声:“别忘了,上次比拳,他可是我的手下败将。”
“可黑崽现在每天日夜苦练……”
青羚拦住了尹桐的话头,笑道:“丁一翼,那咱们就等着吧,你要是抢了黑崽的兵王,我们还真就考虑一下你,别的甭想了。”
丁一翼挑起嘴角,邪邪一笑,心想那时候怎么算都是三四年以后的事了,只怕盼盼早被你们嫁出去了!
可他面上不表,依旧嬉皮笑脸,自我推销,看到青羚手上的戒指,装作夸张的样子:“啊,这纯度的香花石戒指,还这么大克拉,想必是价值不菲。”
青羚嗤道:“装什么装,这不还是你们丁家定的价吗?”
“那还是您会挑款式,这一颗1.41ct浅紫色宝石,仔细看它的菱形横切面是有微弱的双影现象的,是香花石中最稀有的塔菲石,全水星也只有10克拉左右,除斯兰导和坦桑尼亚,很难再出这种纯度的晶体了,它不仅稀有,而且被认为是水星上最坚硬的物质,象征坚不可摧的爱情。”
青羚见丁一翼只那么远远看过来,就能把自己手上的戒指说得头头是道,不但尺寸材质估量得一清二楚,连产品产地和寓意也都信手拈来,不愧是商贾之子。
“只是全水星只有10克拉左右,我这一颗就占了3克多,剩下的都在哪儿了?”青羚问道,“是你们待价而沽,还没有开售吗?”
全国的奇珍异宝,都不会逃过青羚的眼睛,他是懂投资和理财的,如果全能紧握在自己手中,将来一代又一代往下传,不管是给孙子们还是孙媳妇,那都是价值连城的传家宝。
丁一翼笑道:“是我给我夫人留下的。将来看他喜不喜欢,不喜欢的话,也就随便往外卖了,您可以等等。”
青羚:“……”
尹桐低头轻轻地笑了一声,他还很少见到青羚有吃瘪的时候。
看到丁一翼在这儿,青羚想到之前于总派到盼盼身边的那位拳脚师傅,好像叫任爽,专门用来防着丁一翼的,可请假回去以后,就没再过来。
尹桐道:“我听说他是回去照顾自己重病在床的师兄,好像挺严重的。”
丁一翼道:“这您二位就有所不知了,那位师兄因祸得福,虽然摔伤了腿,但跟爽叔夜夜相对,日久生情,恐怕快要结婚了。”
青羚狐疑地看着他:“你给他介绍的他师兄?”
“我想求娶的Omega,他家人都还没同意我呢,我哪有操心别人的时间,”丁一翼挠了挠后脑勺,“不过都是跆拳道的道友,听说罢了。”
青羚狐疑地看着他,只怕这小子已经行动了,便皱眉问道:“你恐怕不是第一次来找盼盼了,是不是有事没事就去骚扰他?”
“那我哪儿敢啊,都快考试了,学习任务这么繁重,盼盼除了高考还有艺考,我可不敢影响他。但我已经跟他表白过了。”
“这还不叫影响?!”
“他怎么说?”青羚和尹桐同时问。
“他要考验我,看我的心诚不诚,”丁一翼道,“我接受他给我的任何考验,无所谓,反正他是我未来要携手一生亲亲爱爱的老婆。”
“婆你个头!”青羚忍不住又举拳砸向他的脑门,“跟你爸一样,油嘴滑舌的。”
他不是没有不小心听到或是看到丁一劭是怎么对李茉莉的,简直令人不寒而栗。只是,偶尔他又希望他的儿子方倾也能被于浩海那样宠着。
三月底有一场重要的会议,方倾主持,散会的时候外面已经下起了春雨,皓南开车到国会大厦,给他们带了伞。
李茉莉被丁一劭一手打着伞一手搀扶着下楼梯,地上有一滩积水,李茉莉要抬脚跨过去,却被丁一劭拦住了,矮下身子就要抱他,李茉莉吓了一跳,拼命挣扎不同意,虽然天色已晚,但不远处也有军人在站岗巡逻,他怕人看见。
“不行!回家还有一个小时的车程,一旦你的脚踝被淋湿了,坐车会感冒的!”丁一劭喊道。
“滚蛋!”李茉莉要去推他,可他的力气哪有丁一劭大,没撕吧两下,就被丁一劭打横抱了起来,跨过了那长长的积水滩。
李茉莉害臊得脸埋到他的胸膛里,不远处青羚正跟一位Air中将夫人打着伞聊天,俩人看到了他们这一幕也在笑。
对方说:“我们丁总真是十数年如一日,对莉莉那是爱如火焰一般热烈,也许这就是大美人的好命吧。”
青羚心中不以为然,谁年轻时还不是个美人了?方匀对他也很好很好。
正这么想着,于浩海和方倾从里面出来了,俩人谁都没拿伞,于浩海步子迈得大,几步就蹿到了前面去,看到儿子于皓南过来了,手里拿着伞。
“盼盼让我来送伞,下雨了。”
于浩海摊开手,望了望天:“就这毛毛雨,还值得你跑一趟?下雨的时候正是磨练人体力和意志的时候,打什么伞啊,走!跑两圈儿!”
说完将伞一把打掉,父子俩踏过积水,迎着小雨,挥动起臂膀,快速奔跑而去。
踩的泥水溅了方倾一裤子都是。
方倾低头随意拍了拍,将地上的伞捡起来抖了抖,捋了一把被雨淋湿的刘海,一扭头钻进了司机开过来的车里。
对于浩海这样带着儿子忽然军训起来的事,他早已习以为常。
只是青羚瞅着那疯跑的于浩海父子俩简直牙根痒痒,心疼方倾,叹道:“这都是什么命啊。”
是总统的命,也是操心的命,他何尝不希望儿子也能像李茉莉那样被丈夫时时刻刻宠着。
阳光从俩人的左肩膀,慢慢挪到头顶上,丁一翼为他们打的伞一点点偏移角度,牢牢地将俩人罩在里面。
“已经到了中午,他们在里面吃饭了,”丁一翼道,“咱们也走吧?给我一个机会请你们吃饭。”
尹桐道:“那怎么行,你是小辈儿,该我们请你……”
“就让他请,”青羚道,“光卖给我的钻石就不少赚了。”
国家大剧院边上比较上档次的饭店一眼望去,只那么几家,今天来陪考生的父母人数又太多,他们三人来到这里才发现是得提前预约,远道而来陪考的父母早已经约上了,有的甚至就住在酒店楼上,所以对外接待的桌子不多。
尹桐看到那边长长的队伍,说道:“咱们要不出去买个酸辣粉吃算了……”
“什么酸辣粉,那都是小孩吃的,”青羚翻了一眼,“我饿了,我要吃牛排。”
“您稍等。”丁一翼从人群一边借过,往队伍前面走去。
尹桐和青羚头碰着头,说起了悄悄话。
“你看他一会儿就要打人了。”
“不至于吧,”尹桐说,“说话聊天都和和气气的。”
“跟咱们俩老头儿那当然了,但对别人可不一样,你瞅着吧,一会儿就让咱俩加塞。”
“那可不行,我去叫住他。”
“别,咱就看着。”
果然,不一会儿丁一翼就出来了,请他们二人过去。
“哎,插队我可不干,”青羚说,“我们可是讲文明有礼貌的老头,插队让人骂了可不行。”
“是是,咱们就排着吧,半小时怎么也到了,我还没饿,你再忍忍。”
“不是,请你们进去,是见我一朋友。”丁一翼笑着又拖又拽,将他们带了过去。
坐了电梯,直达25楼,两边门打开,两排红衣黑裤白衬衫的酒店服务生们齐齐行礼,一个垂暮老头儿过来躬身行礼,抬起头来,两鬓斑白。
“院长,于夫人,还记得我吗?”
“老齐啊,”青羚瞅半天看了出来,“你不是齐心慈齐老先生吗?”
“齐大师傅。”尹桐道。
“是我,”齐心慈笑道,“我退伍转业以后啊,闲不住,就到这酒店后厨做大师傅了,不过亲自上灶和颠勺是不行了,就做一做烹饪指导,偶尔做做菜。这还是小丁给我找的活儿,不然退休在家,这病那病的,闲也闲出问题了。”
“有年头没见你了,”尹桐道,“我还记得您一道松鼠桂鱼,做得那叫一个地道。”
“于老总喜欢的菜,也是我拿手菜,”齐心慈笑道,“您二位要是还信得过我的手艺,请里面走,我做几道菜品尝品尝,如何?”
“那再好不过了,求之不得,”青羚笑道,“我可不客气了,点一个乾隆白菜!”
“哎,酸酸甜甜的,您就好这一口。”齐心慈伸手请他们往里面雅间里走,这一顿饭是在等的时候,就充满期待。
三人坐在里面,丁一翼把湿巾一一拆开,递给尹桐和青羚,又将茶水给他们一一满上,并喝了一口自己的,告诉他们不烫。其殷勤小心的态度,令青羚和尹桐都有些想笑。
“好小子,这老人儿都能被你挖出来,算你本事。”
“那是丁总的本事,”丁一翼笑道,“齐师傅在我们家给我爸炒了整整三年的蛋炒饭,师傅都想金盆洗手不干了,我才给他另外介绍了个活儿,全当退休返聘了,也别让他累着。”
尹桐点了点头,内心对这丁一翼有了几分好感,连家中大厨如何安度晚年,他都有一一照顾,是个体贴细致的好孩子。
青羚问道:“你一早就知道他在这儿,故意把我们往这儿引?”
“那您是错怪我了,刚刚不是您挑的这家吗?”丁一翼道,“其实我也想吃酸辣粉。”
青羚瞪着他不说话,尹桐道:“那是碰巧了。”
“是,我没想起来他在这儿,只是信步往里走,琢磨着碰到谁就求谁,别让您二位饿着。”丁一翼道,“这么说,齐师傅是我的贵人了。”
青羚微微眯起眼睛,瞅着这丁一翼。他现在明白为什么他小小年纪就被丁一劭带到商界酒局饭局谈判桌上去攒资历,就这奉承又不让人难受的水平,搁谁谁不飘飘然。
果然,一旁的尹桐有些不落忍了,拍了拍他的手背:“孩子,你一片心今天我们也都感觉到了,就是怕帮不上你,你这么忙前忙后的照顾我们……”
“不是,我没什么可图的,将来不管我和盼盼怎么样,你们都是我尊重的长辈,是我爷爷的莫逆之交,我作为你们的孙婿,跟孙子也没什么两样,将来跟盼盼一起孝顺你们……”
“嗯,嗯,嗯……”尹桐连连点头,已经被他绕进去了。
等上菜了的时候,丁一翼又出去要米饭,说是他们年纪大了,不就着饭吃不饱。
尹桐对青羚道:“我仔细看他也没那么凶了,还是有像莉莉的地方。”
“那么说你之前不同意,是觉得他凶?”
尹桐点了点头:“猛一打眼看过去,还怪害怕的,可能那时候是寸头,看着太凶悍了。现在好点儿了……其实,也不丑。”
青羚简直啼笑皆非。
等快上菜了,方盼盼从里面打来了电话。
“爷爷,你们还在外面吗?”
“你考得怎么样?”
“挺好的,没有失误,准备的才能展示也都表现出来了,放心,”方盼盼道,“外面好晒啊,你们快回家吧,吃饭了吗?外面好多人啊……”
“盼盼!”丁一翼的大脑袋忽然挤了过去,对青羚的话筒喊,“我带你爷爷们在饭店里吃饭了,放心吧,晒不着!你好好考试,别紧张,要是有飞天动作的话,你可得看好了那个威亚,千万缠紧了,注意安全!”
“你给我起开。”青羚顺手用手机抽了几下丁一翼的头。
“……嗯,我知道了,谢谢。”
这一顿饭有齐心慈的手艺还有故人叙旧,是吃得宾主尽欢,齐心慈原是Art的炊事班老师傅,跟老袁年龄差不多大,当时因为身体不好才不得不转业退伍,都是哭着走的,现如今见他红光满面,还有营生,过得很体面,尹桐和青羚都很欣慰。
席间丁一翼时而为他们倒一点儿酒,时而说两句话开个玩笑,举止得体适度,言谈滴水不漏,令经营过全水星医疗系统、见过数不清的人,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青羚,都对他刮目相看。
本以为是个玩世不恭的二世祖,却是个知进退、懂分寸的年轻人。可他出身于那样的家庭,明明应该更像将军的儿子,即便不像皓南那样直不笼统、刚正不阿,可也不该如此圆滑世故,待人接物老练成熟,这反而是他们最担心的地方。
盼盼虽然比他虚长了两岁,可心机智慧却大不相同。
生于乱世,丁一翼或许会是个能定风波、拯苍生的大英雄,可要是在和平年代呢?只怕一不小心,成就了一个乱世枭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