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空位你们仨怎么还挤一块儿去了?”
丁一翼和林致文对别人的话充耳不闻,而是将方盼盼夹在中间,三个人都坐在了最后一排座位上。
只是方盼盼落座的时候,林致文忽然瞥到,丁一翼若有似无,目光落在了方盼盼的后颈上,一触即走。
就是这一眼,让他断定丁一翼来者不善。Alpha终究是野性难驯、未开化的生猛动物,受信息素控制,受本能驱使,看到Omega这种“猎物”,最关注的就是脖子。
“盖一座桥上去?”林致文道,“那就大可不必了。这凤凰山下凤凰江,要的就是最原生态、纯天然的景色,一旦弄个人工桥上去,不但画蛇添足,还影响了大自然的野趣。”
“野趣,那是野人的趣味,”丁一翼道,“咱们现代人的建筑也有现代的美,它可不会是个简单的人工桥,而是充满设计感的人类建筑智慧的结晶。你说对吧?盼盼。”
方盼盼听出他们的剑拔弩张之意,只是有些奇怪怎么刚认识就要吵架,嘴里含糊道:“这个……我也不大懂,想来是这个风景区的评估人员,还有专业的建筑人士,才能给出中肯意见。”
“说得对,”林致文看向丁一翼,“你年纪看着也不大,来评估一座桥,就你自己?你一个人就能决定是否盖一座大桥?”
言下之意是丁一翼在胡吹大气。
丁一翼轻笑了一声,不多解释,方盼盼却跟林致文道:“小文子,你有所不知,翼崽可是个经商奇才,家里的产业多种多样,咱们水星明珠大厦和泰和安大桥,都是他们父辈子弟所建造的。”
林致文微微怔住,谁能不知道水星最高的大楼明珠大厦,最长的大桥泰和安,那都是水星的地标式建筑。
丁一翼?他联想到驻地城中首富、大名鼎鼎的Air老总丁一劭,便跟眼前这人对上了。
“恕我眼拙了,原来是丁大帅的儿子,那想来这凤凰江上的大桥,对你们来说都是小工程了。”
丁一翼勾了勾唇角,你知道就好。
“不过,还是希望您高抬贵手,别处生财,饶了这仅存几处的天然美景吧。”
“我就是来随便看看,顺道坐船游览,看都不能看吗?”丁一翼目光灼灼,充满敌意地看向林致文,他感觉到林致文言语之间的针对,那他就会更针对他。
“看,随便看吧!”林致文扬手伸向了窗外,好像外面都是他家后宅。
气氛非常尴尬,几乎僵在那里,方盼盼一左一右皆是怒气冲冲,他眼珠都不知道该瞥向哪里了。
丁一翼低头问盼盼:“咱俩换个位置?我这边靠窗。”
“不用,我坐这儿能看到。”方盼盼哪敢动身,只怕丁一翼坐到这边,立刻跟林致文动起手来。
前面坐着的张玮道:“这旁边的古镇历史悠久,依水而建,后背靠山,前面望水,真是不错,独特的地理位置,使这座古镇充满了南方岛屿悠闲散漫的生活气息,怪不得号称小江南。”
“前边还有个破旧的寺庙和小祠堂,幽静肃穆,更有静谧的历史氛围。”
“说到祠堂,我就想起您的著作《嘶吼》了,”林致文转头问丁一翼,“想必你也有一样的感受。”
丁一翼木着脸,我能有什么感受?
他在那天方盼盼离开图书大厦之后,就买下了一整套林致文全集,拿回去一一研读,那时候他还不知道方盼盼更喜欢Beta,也没有把林致文当情敌来看,而是认真地翻开他的成名作,一篇又一篇地仔细品味。
“月亮高高地挂在天上,倒映在随波荡漾的井水之中;
月儿圆,月儿缺,我只摸到了它的幻影,
它的光芒,却灼伤了我的心。
啊,月亮,梦中相遇,梦中抽离,梦中人的梦中。
我不知道你在哪里,我只知道,今天不会下雨。”
丁一翼逐渐皱起了眉,这都什么跟什么?急切需要明月叔叔给他林致文脑门开一枪,让他再胡乱编排月亮。
这还是林致文的成名作,就看得云里雾里,后面越读越迷惑,丁一翼不理解,就这,叫诗?他觉得他也会写、也能大卖了!
直头昏眼花读到第二天清晨,手下兄弟给他打电话,问要不要宰了夏阿蛮的时候,丁一翼是这么回答的。
“夏阿蛮,你高高在上的样子,我看烦了,我看腻了,我只摸到了你的幻影,你却灼伤了我的心……啊!阿蛮,梦中遇见了你,真不是个好梦,或许,我不知道该不该杀,我只知道,今天不会下雨。”
“……翼哥,今天、今天下雪了。”
他的兄弟听到这么一篇疯话,简直诚惶诚恐,“是小弟办事不力,这么久才让您摸到、摸到他的幻影,我们已经逮住了他,这回肯定做得干干净净,老大你放心!”
“我在做诗!你懂什么?!”
“……是是是,好诗!”
丁一翼把林致文的书抖落抖落,忽然掉出了四张明信片来,都是林致文各个角度的照片,有穿西装打领带的,有穿休闲装面朝大海的,有拿着一支玉兰花非常做作地看着镜头的,还有在健身房健身,露出肱二头肌的。
“你个死Beta,还卖弄起肌肉了?”
丁一翼懂了,也许作家是假,卖皮囊才是真,这林致文长得眉清目秀,白白净净,算得上是个帅哥,所以得到万千Omega读者的追捧。
“什么玩意儿!”丁一翼把他的书全都撕了。
“你平时那么喜欢看书,不会连张大仙人的作品都没读过吧?”林致文微笑地看着丁一翼。
虽然全身包裹在精致昂贵的西装里,但丁一翼的表情、动作,嗤笑时不羁与不屑的眉宇,望着人时,几乎带着瘆人的恐吓,说话时的语气,简直匪气十足,那双手更是有着沉年刀伤和枪茧,根本就是个道上混的地痞流氓。
林致文是个作家、诗人,本来就比一般人更敏感,自认不会看错。
“既然都是仙人了,他的作品,我这样的凡夫俗子没读过,也没什么问题吧?”丁一翼反问道。
林致文笑了,赤/裸/裸地嘲笑,张玮可以说是文学泰斗了,稍微有些文化常识的人,都不可能不认识他,没读过他的作品。
丁一翼放在桌上的拳头慢慢收紧。
“没读过也正常啦,翼崽和我弟弟一样,从小就立志参军,练就一身好本领,好武功,读书的时间都是抢出来的,更别提是课外书了。”方盼盼赶紧给丁一翼打圆场。
他知道丁一翼是在满嘴跑火车,都拿着《唐诗三百首》向他拜师的人,又怎么会爱看闲书,连黑崽都不喜欢看文艺书。
“他这么大的块头,你怎么还叫他崽啊,有这么凶悍的崽吗?”林致文皱眉不满道。
“那你是不知道,我们小时候就见过,那时候他才四岁,黑黑瘦瘦的,跑着玩球,就是个小崽。”方盼盼和丁一翼对视一眼,都笑了。
丁一翼很享受地听着方盼盼维护他,听他说他们小时候的事。他侧过身子,一手悠闲地搭在方盼盼的椅背上,另一只手放在桌上,宽厚的胸膛伸展开来,仿佛把方盼盼包裹在其中的样子,低头看着方盼盼微笑的时候,仿佛一只正在努力夹着尾巴的恶狼。
林致文年龄长了他六岁有余,怎么会看不出他这样的狼子野心,看到他直盯盯地望着盼盼,只觉得一阵阵心理不适,强颜欢笑道:“盼盼,红缨他们在烹水煮茶,你过去看看,很有意思。”
“好啊。”方盼盼起身,从林致文侧过的腿边儿走了出去,还有些担心地回头,见他们俩笑着说话,应该不会打起来吧。
“我很好奇,你究竟付了多少钱能让关老头儿把名额让给你。”林致文率先发问。
“那你得问关老头儿,”丁一翼道,“我就是来考察的。”
“考察什么,凤凰山,凤凰江,还是考察我?”
丁一翼鼻中哼了一声,右手慢条斯理地伸向左边内侧兜,又什么都没拿出来,就放下了。
这个动作林致文知道,他是想叼一根烟出来,流里流气的。
“我和盼盼做了两年笔友,是真心相交的朋友,我们给彼此写的信,来回不下四十多封……”
“然后呢?回到驻地他就不理你了,是吗?”丁一翼说,“那是因为我,我们几乎天天在一起,家人朋友也都是一个圈儿的,祖上三代,都是至交好友,过节过年,都要在一起聚会。”
换言之,你林致文根本融入不进来。
“这么有自信还想方设法地跟来,还特意读了我的书,”林致文笑道,“你读懂了什么?你看得懂吗?”
“我觉得你该被精神病院接收,或者以诈骗罪被判入狱,”丁一翼道,“你是卖文字还是卖肉啊?随书附赠肉麻写真。”
林致文失笑道:“我那是应广大读者强烈要求,才不得不放几张照片,我也是不愿意的,无奈他们都崇拜我、喜欢我,天涯海角追随我,盼盼也一样。”
“盼盼家中有一个Alpha算一个,都是兵王,他从小耳濡目染,喜欢的也是兵王,”丁一翼一下下推着林致文的肩膀,扬着下巴示威,“就凭你,你当得了兵吗你?”
“……”林致文被推搡得肩膀巨痛,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尽管丁一翼只是用一根指节推着他。
林致文出身寒门,年少成名,16岁就被称为文坛新秀,第一本诗集大卖热卖,当年就登上了畅销书作家版税排行榜前列,作为一个Beta来说,他算是没有受到什么性别差异所带来的苦痛,平安长大。
可此刻面对丁一翼明晃晃的挑衅,他却不敢接招,但凡是个Alpha,被这样推着肩膀,哪有不动手的道理?
体型和身体素质的差异,让林致文第一次感受到了屈辱。
“翼崽,小文子,茉莉花茶煮好了,”方盼盼朝他们俩招手,闻了闻手中的杯盏,“好香啊,快来!”
船上观景处,几张原木方桌,几个原木凳子,玻璃器皿里煮着水,茶气晕染开来,方盼盼跟着作家红缨学煮茶,把煮好的几杯献宝似的端给了林致文和丁一翼。
林致文喝了一杯连连称赞,只说香气扑鼻,沁人心脾,丁一翼低头酌饮一口,却只放到了茶台上,没有说话。
“我们这粗茶看来是入不了丁大少的口,”林致文道,“真是怠慢了。”
“倒也不是,”丁一翼说,“我在晖阳岛待得久了,那里的茉莉花茶喝得多。”
方盼盼道:“常听人说‘不到晖阳,不看茉莉’,晖阳岛是丁叔管辖的岛屿,又盛产我茉莉叔叔最熟悉的花,想来是有一段爱情佳话。”
丁一翼温柔地看着他:“晖阳原来不产茉莉花,是我爸遍访水星各地,把最好的茉莉种子都带到了晖阳,请专人铺种、养殖,精心呵护,逐渐更替新老品种,才最终得到了最绚烂、最香的茉莉花,衍生的茉莉花茶,也传遍了水星。”
方盼盼捧着自己的小脸认真听着,赞叹道:“哇,为自己的爱人种了全水星最好的花,打造了一个茉莉花园,好浪漫啊。”
“我也是个浪……”
“这不难,”林致文道,“总有一天我也会为你打造一个属于文学的花园,那里鸟语花香,充满神秘。”
“为什么神秘啊?”方盼盼的注意力被转移过去。
“因为那是一扇被爱神施以诅咒的大门,需要你找到钥匙,去打开心灵之窗。命运之神向你招手,问你,是要充满铜臭味儿的金钱,还是心灵相通的爱情?”
“我要爱情。”方盼盼回答道。
“哗啦一声,大门的铁锈一一掉落,推开了门,万花之中,你将看到那从心灵深处漫溢的泉水,解开花园石墙上的咒语:谜底就是我。”
“是你啊。”方盼盼笑着说。
“对,是我。”林致文道,“我是门后的影子,需要被打开,需要有人看见我,怜惜我,用我的眼睛看世界,只有成为我,拥有我,才会知道,我向年代隐藏的到底是什么。”
“是什么呢?”方盼盼问道。
“生而为Beta,我很抱歉。”
“为什么抱歉?”
“没有足够的力量呵护我的爱情,保护我的爱人,让他不受恶魔的翅膀扇动、侵袭。”
方盼盼感觉到了他的哀伤,也为之凝重而沉默了。
丁一翼的拳头又一次硬了。
“今天的小文子怎么如此伤感?”别的作家打趣道,“来的时候不还高高兴兴的吗?”
“是我的情绪起伏比较大,不好意思,盼盼。”
“没什么。”方盼盼道。
“那么说你情绪不稳定。”丁一翼盖棺论定,又对方盼盼小声重复一遍,“他情绪不稳定,可能会家暴。”
方盼盼用膝盖轻轻推了一下他的膝盖,不让他胡说八道。
这一碰,却让丁一翼很受用,想起在公众场合父亲丁一劭每每耍混时,李茉莉总在桌子底下踢他。
“我也会烹茶,盼盼你看。”丁一翼用铁制茶钳取出3g茉莉干花,置入150毫升左右的透明玻璃中,宽厚的手掌、修长的手指,硕大的指节,圈起公道杯时却很稳,沿杯璧注入了85到90度左右的开水,至玻璃杯三分之一处,轻轻晃动玻璃杯,让花茶枝叶舒展,充分被热水浸润,然后快速倒掉茶水。再往杯中直线注入开水,激出茶香,使花枝上下翻滚,七到八分满,茶叶略沉,便一一倒入杯中,请各位品茗。
“这位年轻人想来是茶道高手,泡的茶薄厚均匀,余香不散。”张大仙人品鉴道。
“那看来是比咱们泡得好,”红缨笑道,“之前递给你的都没喝完。”
“……略微甜腻。”
丁一翼道:“壶中水至三分之一时定要再次续水,这样滋味才不会过浓或过甜。”
方盼盼见他经验十足,不禁好奇:“这种细活儿你做得竟这么好。”
还以为他就会踢腿打拳、把人扔出几米远了。
丁一翼道:“这得多亏我哥不会泡茶,我才熟能生巧。小时候他烫过一次手,从此家里泡茶的事,就交给我了。”
方盼盼想起早上在他家里吃六夹煎饼的李若希,忍不住吃吃地笑。李若希小时候在家有弟弟丁一翼惯着,将来也会被黑崽宠着,真是个有福气的Omega。
不过方盼盼今天看到了丁一翼,却没有把李若希昨晚夜宿他家的事告诉丁一翼,他怕翼崽跟黑崽一样,听到自己哥哥跟对方有来往,都横拦竖挡着不让,那可影响黑崽和若希以后的发展了。
方盼盼捂着自己的嘴巴,觉得自己老聪明了。
说话间船终于靠了岸,一行人下船到了岸边,沿着山路小径往上走,边走边赏花。
林致文提议:“既然这里号称小江南,风景如此秀丽,咱们就以江南为题,每人诵诗一首!”
“好!”众人齐声应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林致文抑扬顿挫先来一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