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奈奈子不留情面的一句话为终点,这场本该出现在晚八点档家庭伦理栏目的会面提前结束了。
接到电话来接桥口姐妹的西宫宗太把车熟门熟路地停靠在路边,还没来得及拔出钥匙,就看见从虎杖家的大门里钻出来两道灰溜溜的身影。
“她太过分了!”桥口凉子站在瓷砌花坛的下方,栗色圆头鞋的鞋跟把脚下的砖石踩得噔噔响。
向来比妹妹稳重的桥口真子居然没有出声劝诫,花墙投下半张脸的阴影,她沉默地盯着铁门的缝隙,脸色郁郁。
西宫宗太在装作没来过和硬着头皮接两位大小姐上车之间选择了故作轻松地按下喇叭。
鸣笛声像个突然闯入高龄老人家中的匪徒,风风火火地打破了这个居住密度并不算高的社区的平静后,还没来得及掏出凶器,就被一张苍老的脸劝退了,嚣张不了几声。
匪徒的同伙倒是一点不在意这个。
“她一叫你就来,你到底是谁的助理!”桥口凉子愤愤地拉开后座车门,满眼怒气地瞪着驾驶座上的人。
“……”他就知道。
西宫宗太无话可说。
比起得罪住在这里的那位,大小姐几句不痛不痒的怨怼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后视镜里和后上车的桥口真子目光撞上之后,他讪笑道:“立花小姐这儿我也不常来……”
这是实话,他顶着这个姓氏,想从奈奈子那儿获得优待,也没比姐妹俩容易多少。
桥口真子更关心另一件事:“妈妈知道了吗?”
“老师今天有其它的事务安排。”西宫宗太给了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她有按时去医院吧?”
西宫宗太面不改色:“当然,婚礼会照常举行。”
桥口凉子听到后半句话,松了一口气,脸上也露出一点喜色来,桥口真子虽然不喜欢他答非所问的态度,但对他说的话还是抱有一定的信任。
“辛苦你了。”
从高中生口中听到这样的话,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即视感,西宫宗太恍然想起几年前他第一次见到立花奈奈子的场景。
那时候她穿着校服和刚回国的西宫优子面对面坐在咖啡厅里,有好几次他都以为对方会把手里的咖啡泼到自己那位不明事理的姨妈脸上。
但立花奈奈子从始至终只是坐在靠窗的座位上,热咖啡升起的热气在玻璃表面凝结成模糊的一片,女孩子的面容在脑海中却清晰如昨日所见。
幼时抛弃自己的血亲,在一桌之隔的地方,夸夸其谈着这些年她在海外的创业史,照常来说,即使不是出自真心,像样的关切总要说一句的吧……
但西宫优子就是这么一个不按常理出牌的人,过度缺乏的责任感和过高的自尊心,让她面对多年未见的女儿时,能脱口而出的只有自己成功的经历。
西宫优子抛弃了那个无能的丈夫和奈奈子这个失败婚姻的副产物之后过得很好,她当初做的是正确的选择——她大概是想强调这一点。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西宫宗太多少能猜出一点她的心思,令他讶异的是十六岁的立花奈奈子也看出了这一点。
“你是成功人士?所以呢?”
咖啡杯里的热美式见了底,徒留一圈褐色的痕迹,内里空荡荡的,倒映着立花奈奈子的瞳孔。
那双暗色的眼睛没有任何怨恨和留恋的色彩,西宫宗太后来曾在无数个瞬间回忆起那一幕,黑白的线条里,似乎只有桌上的巧克力千层仍保留着最初的颜色。
无论是他还是西宫优子,在那个少女眼中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灰调色块,是作为背景板出场都太过单调的闲杂人等,是不被她所接纳的、无意义的存在。
他身为旁观者,偶尔也会想,这样会不会太孤独了,名为立花奈奈子的世界,狭窄得像是一眼能望到尽头……
狭窄到只向某人开放了一条单行的通道。
西宫宗太余光瞥见院子里的两棵橘树,树影描摹着门牌的轮廓,他盯着那点灰黑色,手搭在方向盘上一时忘了动作。
好在这点愣神并没被后座的姐妹俩察觉,碰壁的狼狈如同荒原上燃起的夜火,愈演愈烈,桥口凉子咽不下这口气,她所受到的精英教育也不允许她半途而废。
“我不要就这样回去!”她越过隔板一把抓住了西宫宗太的衣领。
桥口真子的想法相对来说比较传统,她拍了拍妹妹的脑袋,提议道:“凉子,我们应该先拿走车钥匙。”
“你也来帮忙!”
“淑女不能这么粗俗,我相信堂兄会帮助我们的……”
这姐妹两真是拿准了唱红白脸的精髓。
西宫宗太不得不举起双手:“我先说好了,不管是哪边,闹大了我都兜不住。”
“不用你做什么,就拦住……其它的我和真子能搞定!”桥口凉子攥着衣领的手松开了。
“……拦?”西宫宗太顿觉不妙。
桥口真子倒是立刻理解了妹妹的意思,她皱了皱眉,下意识否决这个方案:“他只是无关的人。”
“还不是那家伙她……”桥口凉子大抵也觉得那个词很难说出口,于是只能重重地“哼”了一声,以此来表达自己的不满:“真不知道那个短袖男有什么好的!”
西宫宗太一时没能破解这对姐妹的加密对话。
他一头雾水:“什么短袖男?”
“你别管了,就照我的话做!”桥口凉子眼睛里闪着跃跃欲试的光。
*
接近傍晚的时间,西宫宗太见到了所谓的需要他拦住的短袖男。
“那个……”已经换回了帽衫长裤的虎杖悠仁,看着被强行推到他面前的男人,歪了歪脑袋。
他还以为至少都会有些相似的,原来也不是啊。和奈奈子的眉眼完全不同,男人的眼型是压低的倒三角,带着一点沉闷的郁气,脸型有些大众,发色是轻飘飘的灰。
总之,和奈奈子不太像。
心底生出的微妙雀跃,究竟来自于幼稚的胜负欲还是什么别的东西,虎杖悠仁本人一时也不能分辨。
打量的目光在空气中默契地相撞,双方都在迟疑。
西宫宗太其实见过眼前这个年轻人,准确来说,是调查过。
但几乎没得到过什么有用的信息。
此刻他被身后两股力道抵着,不得不讪笑着和人搭话:“虎杖同学对吧?你可以叫我西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