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台球桌只剩下顾百隅和郁雾两个人。
顾百隅仰头喝水,喉结微微滚动。
郁雾看了几秒,低头默默给球杆上巧克粉,忽然听见顾百隅问:“你想辞职吗?”
“辞职?”郁雾没想过这个问题,他只怕兼职不够多,哪里会辞职。
于是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辞职,我需要这份工作。”
“我给你一份更好的工作。”顾百隅顿了顿,问:“行不行?”
郁雾还是摇头。
顾百隅沉默了几秒,眉间逐渐染上焦躁,“不用不好意思,之前bunny的事我说了你提什么要求都可以。”
郁雾一下紧张起来,“我没说要用心愿券。”
“没让你用券。这是另外的。”
按理说郁雾不该再拒绝,再一再二不再三,更何况是这么好的机会。
但他的沉默已经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顾百隅不理解,“你喜欢呆在这?”
“不喜欢。”这个郁雾倒是回答得很干脆。
“那怎么不跟我走?”
郁雾抿唇不语。
他长相偏冷,这样唇线绷直就更显冷酷。
“不想欠别人人情。”
勉强算个理由。
却听得顾百隅一愣。
回旋镖打在自己身上,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顾百隅彻底没辙了,冷淡道:“行。”
管这个人真心还是演戏,他顾少爷不伺候了。
顾百隅拿上自己的东西,转身就走。
“等一下!”郁雾叫住他。
顾百隅停住脚步,背对郁雾。
“你……还学吗?台球。”
好好一句话,说的颠三倒四。
顾百隅没什么心情长期来这,转身,却对上郁雾一双干净带着期许的眼睛。
“……”临到嘴边的话还是没忍心,“再说吧。”
“好的。”郁雾认真答应,低头捣鼓了一会儿手机,露出个二维码,“那我们加个微信吧,方便联系。”
顾百隅看了眼,手机屏裂了一条缝,二维码不是很清晰。
郁雾往回缩了下手,说:“我扫你也可以。”
顾百隅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摁了几下一直黑屏。
“没电了。”他说,“就这样吧,我想打球的时候会想办法联系你的。”
郁雾短暂茫然了一秒,缓缓收回手机,点了点头,“好的。”
“还有事吗?”顾百隅问。
“没有了。”
顾百隅转身离开了台球馆。
郁雾看着自己的二维码,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直到手机自动息屏,才开始收拾东西下班。
临走前,他去前台了一趟,问值班的小哥,“有Type-C的充电器吗?”
小哥很热情地给他找了一根,顺手帮忙插上,“咦?小郁啊,你的手机还有57%的电啊。还要充吗?”
郁雾:“充吧。”
“哦哦,行。”小哥有点莫名,但还是帮忙充上了。
充电的这点空闲里,二楼的员工姐姐气喘吁吁跑下来,交给郁雾一个钱包。
“小郁啊,这个、这个钱包是顾少爷的,你帮忙带给他吧。”
郁雾赶紧接过来,拿过手机的一瞬间突然想起——刚才并没能加上顾百隅的微信。
“……我回头给他。”郁雾说。
“我打开看了一下,几张现钞还有个乐队签名照,别的倒是没有,不过这个钱包本身就够值钱了。”
又充了一会儿电,郁雾拿着钱包回家。
几十平的房子里空荡荡。
老爸不知道去哪里喝酒了,妹妹郁芷薇崭新的暑假作业还摆在餐桌上,人不知跑去了哪里。
郁雾进了卧室,从书柜的最顶层搬出一个粉色的小皮箱。
是母亲留给他的。
打开,装了重要的毕业证书、日记本、还有些其他的文件。
他将顾百隅的钱包放了进去,锁好放回原处。
今天实在疲累,郁雾洗了个澡就睡下了。
半夜里,家里的门被打开,紧接着是扔包的声音、啪嗒啪嗒踩拖鞋的声音、刷牙洗漱的声音……然后妹妹的房间门砰一声关上,一切陷入安静。
又过了小半个夜晚,家里的门再次被打开。门关上,客厅里传来老爸郁勇军拖沓的脚步声,声音逼近,也越来越鬼祟。
紧接着,是书包拉链被慢慢拉开的声音、翻找的声音;抽屉被慢慢拉开的声音、翻找的声音。
伴随着低声的咕哝:“妈的,这小子把钱藏在哪里了……”
好一阵窸窸窣窣后,男人咬牙骂道:“什么也没有,没用的东西。”
郁勇军离开了卧室,脚步声比进来时大多了。他在客厅翻压缩饼干吃,打翻了一杯水。
于是隔壁的郁芷薇传来尖叫——
“顾勇军你轻点会死啊!!几点了你知不知道,我明天还要学习!”
“你学个屁的习!”
顾勇军臭骂,骂完带着剩下两包压缩饼干走了。
门嘭一声巨响。
“神经病!大傻逼!!”郁芷薇骂了几句解气。
好一会儿,这个夜才真正安静下来。
郁雾在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神色平静地下床,打开台灯,取下粉色箱子,打开,盯着顾百隅的钱包看了会儿。
窗外的大树落满蝉鸣,在漆黑的夜里被放大。夜班拖车从外面经过。隔壁的妈妈又在骂骂咧咧地哄小孩。
郁雾轻轻抚摸钱包,喃喃自语,“因为喜欢……”
因为我喜欢你,所以不想被你怜悯。
谁都可以这么做,唯独你。
这是能靠血汗在心上人面前维持的,为数不多的自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