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节期间，方敬武为女儿秋秋举办周岁宴。

酒席在自己家里办。餐桌、板凳和盛菜的碗碟都是在村里借的，吃饭用的碗、筷、杯、勺则是买回的一次性塑料制品。方父亲自下厨，担当掌勺的大师傅。他在医院当过炊事员，做菜自然不在话下。只需要请几个人打下手，帮忙洗菜、烧火、端盘子就行了。

亲戚朋友和同村的乡亲来了好几十人，先交礼金，然后等着坐席。在设在堂屋的正席上，我们看到了方红梅一家三口、方敬文一家三口、方敬武一家三口和身怀六甲的方腊梅。腊梅的老公是军人，在邯郸当兵，没回来。

开席不久就进入高潮，大家互相敬酒，猜拳行令，吵吵嚷嚷，好不热闹。吃喝正到兴头上，腊梅突然叫肚子痛。她的预产期正好在这几天，估计是突然间发作了。敬武赶紧搬出家里的竹床，铺上棉絮，做成简易担架，让二姐平躺在上面。然后挑了四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抬起竹床就往医院跑。

没一会儿就传回消息：腊梅生了一个儿子。

这真是喜上加喜！方父方母高兴得合不拢嘴。把客人们送走后，二老就急不可耐地去医院看外孙子。红梅一家三口、敬文一家三口、敬武一家三口也相继前往医院，兴高采烈地送上祝福的红包。

婴儿胖乎乎的，无论大家怎么叫他逗他，就是不肯睁开眼睛，一副慵懒不愿搭理人的样子。因为皮肤黑，方红梅提议，小名干脆就叫黑皮。腊梅笑笑，觉得挺好，率先“黑皮，黑皮”地叫着。

王加根手上有三张农运会开幕式彩排门票，时间是当天晚上八点。他们计划好参加完秋秋的周岁宴就赶回孝天城看彩排，因此不敢耽误。探视过腊梅母子，就向大家告辞，匆匆赶往方湾汽车站坐车。

第二届全国农□□动会开幕式定于十月十日晚上举行，已进行过多次彩排，十月一日的这次彩排正式开幕式前的最后一次。组委会相当重视，彩排时允许观众进场观看。彩排门票主要赠予赞助单位，以表感谢。

A银行孝天市支行得到了五十张赠票。拿到赠票后，孙志雄先是征求行领导意见，一个领导一个领导地询问，满足他们的需求。结果，一些行领导对彩排不感兴趣。他们心里很清楚：A银行出了那么多钱，是主要赞助单位，正式开幕式门票肯定少不了，何必去看彩排呢？

拿着领导们不要的赠票，孙志雄自作主张，分给了办公室员工。

王加根的三张彩排门票就是这样得来的。能够带着老婆女儿看农运会开幕式彩排，见识那种宏大的场面，他觉得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事情，心里感到无比的骄傲和自豪。

看过农运会开幕式彩排，过完国庆节假期，方红梅就带着女儿回花园镇了。

王加根回归单身生活。农运会举行期间，他被安排到城区营业网点值班，维护秩序，协助做好安全保卫工作。本来值班时间从农运会开幕，一直到农运会结束，但值班的第三天，他就接到通知，让他赶紧回支行，说是周兴国副行长有急事找他。

回到支行，见过周兴国副行长，他简直高兴坏了。所谓的急事，都是好消息，可以说“三喜临门”：一是他试用期考核合格，转为正式员工；二是支行在后湖银行宿舍给他分了一套房子；三是准备调整他的工作岗位，从办公室调到市法院驻A银行经济审判室。

“经济审判室？”王加根从来没有听说过这样一个机构，猛然一听，还以为把他调到了政法系统。

“经济审判室是一个新机构，是我们银行与市法院联合设立的。”周兴国介绍说，“办公地点暂时定在北街口老支行，主要任务是帮助我行依法清收不良贷款。”

接下来，周兴国又讲了为什么要设立这么一个机构，以及经济审判室的运作与管理模式。大致意思是，由A银行孝天市支行提供办公场所和办公设施，孝天市法院审判人员常驻银行办公，专门审理A银行孝天市支行的贷款纠纷案件，并负责执行。银行按实际收回不良贷款金额的百分之十支付给法院，作为诉讼和执行的相关费用。

“支行安排了三个人到经济审判室。除你以外，还有清收办主任饶春芳和信贷员老易。为方便工作，支行给经济审判室配了一辆吉普车，还专门安排了司机。”周兴国语重心长地对王加根说，“清收不良贷款是当前压倒一切的中心工作！支行已经把不良贷款明细清单向全行公布，鼓励所有干部员工参与清收。不管采取什么办法，只要贷款收回了，就按实际收回金额的一定比例给予奖励。支行还从城区各办事处抽调人员，组成了七个清收小组，专职从事不良贷款清收工作。设立经济审判室，是洪行长亲自提议的。为促成这件事，他与市法院进行过几轮谈判，好不容易才达成协议。洪行长对经济审判室寄予厚望，希望你们与市法院的审判人员一起，为支行资产质量的改善多做贡献。”

王加根表示，一定努力工作，不辜负行领导的殷切期望。

“饶主任和老易多年从事收清工作，对全行的不良贷款情况比较熟悉，但他们法律知识欠缺。你是律师，会说，又会写，依法清收还得靠你挑大梁。虽然饶春芳是银行这边儿的负责人，但涉及打官司方面的事务，你可以自己做主。支行有个原则性意见，逾期一百八十天以内的贷款，由清收小组负责清收；呆滞和呆账贷款才交给经济审判室。”

按照银行当时的管理规定，贷款划分为四种类型：正常贷款、逾期贷款、呆滞贷款和呆账贷款。正常贷款很好理解，就是借款人能够认真履行合同，正常还本付息的贷款。借款合同约定的还款期限到了，借款人却没有按期归还，就属于逾期贷款。如果逾期达半年以上，借款人仍然没有归还，或者贷款逾期不到半年，抑或没有逾期，但借款人的生产经营活动已经终止，涉及的项目停建，这样的贷款就属于呆滞贷款。呆账贷款则是经确认已经没有办法收回的贷款。逾期贷款、呆滞贷款和呆账贷款都属于不良贷款，简称“一逾两呆”。

听过周兴国的介绍，王加根基本上明白了。支行的不良贷款清收分三个层次：贷款刚刚逾期时，由信贷人员催收；信贷人员难以收回的，交给清收小组；清收小组仍然啃不动的“腊骨头”，就交给经济审判室。

王加根取得律师资格两年多，一直没有从事法律服务。现在让他到经济审判室工作，作为银行一方的诉讼代理人，他心里还是蛮高兴。从周兴国的办公室走出来，他赶紧去行政股找左股长。拿到新分配住房的钥匙后，又急不可耐地赶往后湖A银行职工宿舍。

后湖A银行职工宿舍在城西，距离后湖宾馆不远，紧邻著名的孝天高级中学，是个闹中取静的地方。职工宿舍共有三栋楼，圈在一个院子里。楼房都是三层高，每栋楼有三个单元。

分给王加根的那套房在二号楼二单元一层，当他掏出钥匙开门时，激动得心都快蹦出来了。参加工作整十年，他总算住上了单元房！虽然房子看上去有点儿旧，面积也只有六十多平米，但毕竟是正经八百的两室一厅。有厨房，有厕所，还有阳台，又是在孝天城里。

这已经相当不错了。

王加根到邻居家借来扫帚、拖把和灰撮，简单地做了一下卫生，然后去街上找“兔子”。“兔子”是孝天人对人力车夫的俗称，也就是拖板车给别人搬运东西的。可能因为他们没活干时，就坐在街头巷尾守株待兔，等着别人来买他们的力气，因此就得了这么个雅号。

考虑到一个板车可能不够用，王加根叫了两个“兔子”。前后花了两个多小时，就把北街口宿舍的家当全部搬到了后湖A银行宿舍。

这趟搬家，总共花了十块钱。

第二届全国农民动动会闭幕后，王加根就到经济审判室上班了。

经济审判室设在北街口，用的是A银行孝天市支行以前的四楼会议室。方方正正一个大房间，面积少说也有两百平米。支行机关从这里搬走后，这间会议室一直空着，现在正好派上了用场。

王加根在北街口住了将近三个月，还没有上过四楼，更不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大一间房闲置着。看了一眼门口挂着的“孝天市人民法院驻A银行经济审判室”牌匾，他的心跳突然加快，有了一种肩负使命的神圣感。

整个房间分成了两个区域：右半边儿是开庭场所，有审判员、书记员、原告、被告和旁听人员的座位；左边儿是办公场所，一溜儿地摆着办公桌、靠背椅和铁皮柜。王加根进去的时候，看见办公区域坐着四男一女，但他一个也不认识。

他先对大家笑了笑，然后作了自我介绍。

五个人同时从座位上站起来，热情地与他打招呼。

“嗬哟！千呼万唤始出来——王大律师终于露面了。你不来，我们没办法开锣呢。”年过半百的老易率先发言，明显带有调侃意味。紧接着，他又把另外几个人逐一作了介绍：饶春芳、司机小张、市法院的郑庭长和美女潘蕾。

王加根向大家点头致意。在向哪位领导报到这个问题上，他感觉有点儿为难。他是A银行工作人员，按说应该向饶春芳报到，但根据A银行与孝天市法院达成的协议，经济审判室的一把手又是郑庭长。

算了，干脆什么都不讲。来了就是报到，大家都长着眼睛呢！王加根心里这样想着，马上又觉得不合适，因为还得有人给他分工、给他安排座位呀。

“郑庭长，饶主任，我正式向你们报到了哈！”灵机一动，他采取了兼顾二者的策略。

这一招果然奏效。

饶春芳指了指空着的几个位子，叫王加根随便挑个地方坐。

郑庭长接着说：“既然经济审判室的人员到齐了，现在我们就开个会吧。”

郑庭长看上去三十来岁的样子，孝天市法院经济审判庭的副庭长。这次被委以重任，担任市法院驻A银行经济审判室主要负责人。

他说，鉴于经济审判室是为审理A银行借贷纠纷案件专门设立的，而借贷纠纷案件的事实比较清楚、权利义务关系明确、争议不大，在这里审理的案件全部采用简易程序，由他一个人独任审理，没有陪审员，也不存在什么合议庭。书记员由潘蕾担任。王加根作为银行一方的诉讼代理人，负责撰写起诉状，收集和提供相关证据，向经济审判室提起诉讼，并参与整个诉讼过程。

“需要说明的是，王加根每次代理诉讼，必须有洪远平行长的授权，向经济审判室提交洪远平签名盖章的授权委托书。民事诉讼法对此有明文规定，我们必须按规矩行事。”郑庭长特别提示，接着又把目光转向其他几个人，“老饶、老易和小张属于法庭工作人员，负责送达各类法律文书；开庭的时候，负责维护法庭秩序；法律文书生效了，还要负责执行。”

饶春芳、老易和司机小张面面相觑。你望望我，我望望你，不明白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