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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热心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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拎着一大捆杂志走出《槐荫文学》编辑部,王加根没怎么多想,就决定步行前往书院街,到市第一律师事务所去找汤正源。

来孝天城的行程出发前就想好了,目的就两个:购买杂志,打听借调的事情。

走进律师事务所,他直接前往主任办公室。

门开着,汤正源正坐在真皮转椅上看报纸。

“什么书啊?买这么多。”汤正源好奇地问,“复习资料?”

王加根把那捆杂志搁在茶几上,从里面抽出一本,显出非常慎重和虔诚的样子,双手捧着呈送给汤正源。

汤正源接过杂志,漫不经心地翻开。

“哟嗬!《男人的眼泪》,王加根。”汤正源兴奋地叫了起来,“你的小说发表了?还是第一篇,头条!”

王加根腼腆地笑了笑,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不错不错!真是才子啊!”汤正源翻看着杂志,赞不绝口。

王加根坐在沙发上,耐心地等候汤老师阅读他的大作,发表意见。汤正源却把杂志合上,放到桌上,说是要带回家慢慢欣赏。

“这篇文章能得多少稿费?”汤正源突然问。

王加根双手一摊,表示一个铜子儿也没有收到。

“没关系!名利名利,先争取出名,出了名之后就不愁利了。”

听过这句话,王加根感觉特没意思,于是转移话题,问借调的事情怎么样了。

汤正源脸上即刻晴转多云,不无遗憾地说:“局里开会研究过了,没有通过。”

王加根的脸色变得苍白。

“我的确作了最大的努力。”汤正源非常真诚地说,“但司法局有个硬杠杠,借调系统外人员,必须有律师资格证书。唉,你要是多考四分就好了。”

王加根的情绪从沸点跌落至冰点,刚才的激动和兴奋倏忽间消失,如遭雷击一般,坐在那儿默不作声。

“完全没有希望?不能再努力努力?”良久,他又可怜巴巴地问。正如一个落水的人,希望抓住最后的救命稻草。

汤正源非常肯定的摇了摇头,又鼓励道:“下一次律师资格考试,好好考。”

说完这句话,他就端起茶杯,喝了两口水,又拿起《槐荫文学》杂志,一页一页地往后翻阅。

王加根知道,继续坐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就站起身告辞,拎起茶几上的那捆杂志,失魂落魄般地走出了律师事务所。

沿书院街向一路公交车站走的时候,他神情恍惚,脸上痛苦地抽搐着。虽然这是早就应该预料到的结果——方敬文明白无误地告诉过他,但他一直希望事情向好的方面发展,对借调寄予莫大的期望。现在期望破灭了,敬文的话得到验证,他才如梦初醒。

实际上,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是在自己骗自己,明知前景渺茫,却偏要做无谓的努力。回想起参加律师资格考试这半年多的经历,如同做了一场梦。现在梦醒了,他却很难回到从前。毕竟已经动了改行和调动的心思,付出了那么多时间和精力,花了好几百块钱,还闹得满城风雨。如果调动失败的消息传播出去,牌坊中学的领导和同事们会是什么反应?社会上熟悉和认识他的人会是什么反应?亲戚朋友会是什么反应?想起这些,他不寒而栗,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他想起了但丁的这句名言。对!不管别人说什么,只当自己耳聋了,听不见。只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安心教书。他又不是没工作——教师穷是穷点儿,但起码的温饱问题还是能够解决。全国中小学教师上千万,大家都不是这样在过么?

牌坊中学的教师,包括校长肖玉荣,为了保住饭碗,还在想方设法奔文凭。读电大,读函授,参加自学考试,每次考试过关后还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他王加根已经取得大专学历,方红梅马上本科毕业,两人书又教得不错,在学校和社会上受人尊敬。他们夫妻恩爱,相敬如宾,欣欣活泼、可爱、健康、聪明。这样的小家庭让多少人羡慕!改不了行,就继续当教师;进不了城,就在农村生活。

哪里的黄土埋不得人!

不过,想起老婆和女儿,他又显得底气不足。老婆肯定在家里坐立不安,翘首以待。他不忍心目睹老婆那双殷切期待的眼睛,更害怕听到她满腹牢骚的怨言。还有女儿。再过十几天,欣欣就满三岁了,去哪儿上幼儿园?以后上小学又怎么办?

回到家里,他颓废的情绪让老婆猜出了缘由:“是不是调动的事情没戏?”

他沉默不语。

“没关系!明年再考。”方红梅显得非常豁达,安慰道,“明年凭本事取得律师资格,让汤正源再到家里来请你!”

“就算他来请我,我也不去他那儿了。老子直接去地区律师事务所!”王加根任性地吼道,火气仍然没有消,“妈上个礼拜写信来,也是牢骚满腹,说汤正源不是东西。妈把王李村的房产官司委托给他代理,交了两百块钱代理费,又按照汤正源的意见,向杨岗法庭交了两百块钱案件受理费,结果案子到现在还没开庭。妈上次回来,带了两瓶西凤酒和一条大前门香烟送给汤正源,可他对这起案子根本就不上心。妈回保定后,写了好几封信给他,他一封信也没有回。”

五月下旬,王加根意外地收到了一封读者来信。那人自称是孝天师范专科学校的学生,叫梁雯。

梁雯在信中说,她在学校图书馆里翻阅报刊时,无意间读到了小说《男人的眼泪》。结果,读得泪流满面。她非常感动,完全被这篇小说征服了。来信长达七页,除了对小说及作者的赞美,还作了自我介绍。她说自己读的是中文系,也有舞文弄墨之爱好,还喜欢运动,是学校排球队的主力队员。她最佩服的人,是台湾女作家三毛和中国女排队长张蓉芳。她还问王加根,《男人的眼泪》是不是以自己为原型创作的?文中所述是否实有其事?虚构的成分占百分之几?

这些问题真不好回答。

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读中文系的梁雯肯定是非常清楚的。她之所以如此探究,其实关心的是王加根的家庭。《男人的眼泪》的男女主人公是一对教师夫妻,他们由恩恩爱爱到分道扬镳,其间经历了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感情波折。

王加根觉得,与读者谈自己的家庭是很无聊的事情,于是借用电视屏幕上经常出现的那句套话回复:内容纯属虚构。

梁雯对这种回复显然不满意,认为王加根是在敷衍。她的理由是,没有切身感受和生活体验,小说不可能写得那么逼真、那么感人至深、那么催人泪下。她嗔怪王老师是个“不诚实的孩子”,说她很有可能会到牌坊中学实地考察。

王加根认为梁雯是在开玩笑,没当做一回事,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星期天,梁雯竟然真的来到了他家里!

那天方红梅恰好不在家。她与王加根闹别扭,周六下午独自回娘家了。至于闹别扭的原因,是为送礼的事情引进的。

敬文与李华恋爱后,感情与日俱增,导致女方怀了孕。情势所迫,不得不把结婚的事情纳入议事日程。弟弟在结婚,姐姐肯定要送礼。在送多少礼金这个问题上,王加根与方红梅产生了分歧。

因为考律师和跑调动,他们家陷入严重的经济危机。花光了全部积蓄,还向白素珍借了三百元钱。王厚义春节期间来牌坊中学时,曾承诺回潜江之后邮三百元钱给他们,却一直没有兑现。考虑到借调的事情被汤正源判了死刑,王加根不准备为这事再去花冤枉钱,也就没有写信催问他父亲。他们继续节衣缩食,勤俭持家,努力攒钱。春节过后的这几个月,家里的金融资产又累积到了五百多元。

依照孝天城及花园镇周情搭礼的标准,普通朋友或同事之间,遇到婚丧嫁娶这类事情,通常都是送五元钱或者十元钱。如果有亲戚关系,另当别论。送几十块钱或者百把块钱都有可能,各人根据自己的经济情况来定。不过,礼钱超过一百元比较罕见。毕竟,当地收入和消费水平摆在那儿。

考虑到敬文参加工作时间不长,王加根狠了狠心,主动提出送两百元钱。家里余下的那点钱,他在心里已有安排:要么偿还母亲那三百元借款,要么留给方红梅暑假面授学习带走。这次面授非同以往,是毕业前的最后一次。要搞毕业典礼,学员之间要互赠礼品,还要照相留恋,自然得多带些钱。

“两百?”听过王加根慷慨解囊的设想,方红梅一脸嘲弄,“敬文早就开了价码,最少五百!”

“凭什么?抢钱吗?”王加根火冒三丈,据理力争,“有他这样的吗?结婚居然向别人下达送礼指标!要不要脸?有没有一点儿廉耻感?我们又不是百万富翁,五百元钱全部给他,借妈的钱拿什么还?你暑假面授学习怎么办?”

太气人了!从结婚到现在,他们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吃舍不得吃,穿舍不得穿,用舍不得用。搞自学要花钱,抚养孩子要花钱,前几年还带着敬武读书。好不容易积攒了几百块钱,遇上腊梅上自费中专要他们支援,一夜之间变成穷光蛋。现在这五百多元钱,是从牙齿缝儿里省出来的,外面还有三百元欠账,敬文竟然狮子大开口,要把五百元全拿走!哪有这样的事情?

敬文怎么把我家的底细摸得这么清楚?肯定是方红梅透的信儿。吃里扒外的东西!心里只有她娘家人,从来不顾及我的小家。既然是这样,你何必要结婚?留在你父母身边当老姑娘,报答他们的养育之恩不就行了?还总是嫌弃我家,说我父母不通人性。我也是人生父母养,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为家里尽了什么义务?还总是与师范的女同学比,与一起参加函授的女学员比,觉得吃的穿的用的不如人。我限制你花钱了吗?我让你缩手缩脚了吗?自己扼苦自己,其实就是想省下钱来贴你娘家!平时买菜一分钱两分钱就与别人争,送钱给你弟妹时,拿几百块钱连眼都不眨一下!只想到当孝女,从来不考虑你还有一个老公,还有一个亲生女儿。妈的个巴子,娶这样的老婆,还不如当光棍汉!还不如我一个人抚养欣欣!

争吵的结果,是双方各退一步:留一百块钱家里用,送四百块钱给敬文。白素珍那三百元借款,以后慢慢还。至于方红梅暑假面授的花销,也不存在问题。因为暑假面授七月中旬才开始,这期间他们还可以领两个月的工资。昨天下午,方红梅揣着四百元现金,去了方湾菜园子村,说是提前把礼钱送了,让敬文好安排过客的事情。

加根见门口站着一个陌生少女,很是诧异。

“我叫梁雯。”来人自我介绍,又问,“你是王老师吧?”

王加根微笑着点点头,热情地邀请客人进屋。

梁雯莞尔一笑,大方地走进客厅。看见小欣欣,她还弯下腰,把小家伙抱了起来。

“我老婆回娘家了,家里就我们父女俩。”王加根主动告知。

梁雯没有接话茬,逗了一会儿欣欣,就被隔间的书柜吸引了。

“这么多书呀!”她翻动着书柜里的文学名著,两眼放光,非常惊喜的样子。

王加根笑着说:“随便看!”

“我更想看王老师您写的东西。”梁雯把翻动过的书重新摆整齐,面向王加根,“能不能把您发表的其他文章给我看看?”

王加根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人。难得碰到如此热心的读者,况且文人大多喜欢在外人面前显摆显摆。他拿出作品剪贴本和几本杂志样刊,交到女大学生手里。

梁雯如获至宝,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她看得那么认真,再也无暇顾及身边的人和事了。

王加根见此,非常欣慰,微笑着走进厨房,开始筹备午饭。欣欣本来一直围在梁雯转,后来见她只顾看书,就一个人去后院子玩了。

家里来了客人,又没办法去街上买菜,王加根只能倾其所有,把家里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加上后院子种的菜和鸡下的蛋,午餐算不上丰盛,却倾注了他的全部热情。

梁雯非常感动,口里却没有说出来。吃饭的时候,话题始终没有离开文学。得知王加根刚刚完成一部中篇小说,她便吵着嚷着要看,理由是必须先睹为快。

王加根有所顾虑,没有拿出来。

饭后,梁雯起身告辞,准备坐下午的汽车赶回孝天城。临出门时,她再次提到那部中篇小说手稿,希望能够带到学校去阅读。

王加根顾虑重重地走进隔间,从写字台抽屉里拿出一摞手稿,正在犹豫给不给的时候,梁雯突然从他手里抢过手稿,装进自己的皮包,微笑着离开了。

“放心!看完后我会邮寄给您的。”

王加根有点不悦,但也无可奈何。

自此,隔三差五他就会收到梁雯的来信。无论他回信与否,梁雯都会主动写信来。她谈文学,谈排球,谈象牙塔里的校园生活,谈她的家庭和朋友,谈女大学生宿舍的趣闻……写信的形式五花八门:有时长篇大论,有时短如电报,有时是诗歌,有时是文言,有时在贺年卡上随便写上几句,有时还配有插图。

王加根偶尔也回信,但比较简单,纯粹是礼节性的应付,没有梁雯那样的激情和雅兴。他索要那部中篇小说手稿,梁雯却总是推说还没有看完。大约过了半个月,手稿终于邮寄过来了。

王加根打开一看,面目全非:一百多页手稿,是被撕成碎片之后,再用透明胶一页一页地粘贴好的。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弄成这样?

他感到非常纳闷儿。

两天后,收到了梁雯的来信。信中说,有一个周末,她带着小说手稿回黄陂老家阅读。没成想,那稿子落到了侄儿手里。四岁的侄儿拿起手稿就撕,把那本稿子变成了一堆纸花。

她气得大吼大叫,第一次打了侄儿的屁股。

返回学校后,她买了两卷透明胶,从那堆纸花中清理出碎纸片,一页一页地粘好。这项工作多半是在学校图书馆里进行,耗费了她两个星期的课余时间……

捧着小说手稿和来信,王加根心里如同翻倒了五味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自结婚以来,方红梅对他的文学创作很少过问,也很少看他的小说初稿。有时,他硬把稿子塞给老婆,老婆浏览时也是一目十行,再也不像在师范学校读书时那么认真,更不会提什么建设性意见,明显是在敷衍他。现在突然冒出个女大学生,如此珍惜他的劳动成果,他自然非常感动。一个人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他的劳动得到别人的认可和尊重。梁雯的崇拜和尊敬,极大地满足了他的虚荣心。

王加根很动情地回了一封信,倾诉内心的委屈和苦闷,透露眼下不如意的处境和矛盾。

梁雯马上回信安慰,对王老师“愿作绿叶”“甘为人梯”的无私奉献精神予以肯定,表示坚决支持王老师的正确选择。她还说,大学毕业后,争取到牌坊乡任教,与王老师成为“一个战壕里的战友”。

王加根劝梁雯不要意气用事。在毕业分配尤其是职业选择问题上,一定要慎重。像她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有一个更远大、更美好的前程。就算当教师,也应该争取留在大城市,怎么能够申请到牌坊乡这样的农村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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