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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对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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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湖宾馆是孝天市规模最大、最豪华、最气派的宾馆,同时也是孝天市人民政府招待所。

在宾馆的一个小型会议室里,摆成“回”字型的会议桌周围坐满了人。“回”字中间的地面上,摆放着五盆一品红。这种植物下部椭圆形的叶子是绿色,顶端狭小的叶片是红色,看上去很像花瓣。会议桌上摆着一些塑料花瓶和小盆景,还有开水瓶、陶瓷茶杯、烟灰缸和带过滤嘴的“永光牌”香烟。会议室主座后面的墙壁上,拉着一条很长的红布横幅,上面写着“纪念毛主席在延安文艺座谈会的讲话发表四十二周年暨《澴水浪》首届优秀文学作品颁奖大会”。

参加这次会议的领导有孝天市副市长、市文化局局长、市文化馆馆长、市广播电台台长、孝天报社社长和《澴水浪》杂志主编等,还有专程从武汉赶来的省作协副主席。令人吃惊的是,坐在这些领导对面的获奖人员中,我们似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不是王加根吗?

对,正是他。他是所有获奖人员中年龄最小的一个。

坐在会议室里,听着那些高高在上的领导和名气如雷贯耳的作家侃侃而谈,王加根心情异常激动,同时又感到自己微不足道。但不管怎么说,他来了。他走到了这些人中间,并且与他们坐到了一起。

这就是进步,就是对他这些年勤奋耕耘的肯定。

没有奖金。奖品也很简单:一本《现代汉语词典》、一个陶瓷笔筒和一个小陶瓷花盆。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书香气息很浓,都是文人喜欢的东西。会议只有半天时间。

散会之后,大家到宾馆餐厅里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午饭。然后,就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王加根拎着装有奖品的纸袋子,来到孝天市汽车客运站,买了一张前往方湾的车票。他准备先到方湾中学与方红梅见个面,然后步行到肖港火车站,坐晚上的慢车回花园。

明天星期四,他必须赶回牌坊中学上班。

王加根之所以这样规划返程路线,除了想见方红梅,与她分享获奖的喜悦以外,还有一件重要事情与方红梅商量。

前天上午,王加根收到获奖通知的时候,涂勇突然来牌坊中学找他。与涂勇一起来的,还有一个面相较熟、却叫不出名字的师范同学。

他把两位老同学带到自己的宿舍。

“他是师范同学,与我一个班,叫舒建新,在陡山中学教书。”涂勇把同行者介绍给王加根。

“认识!认识!”王加根客套地应和,“在师范时我们常见面。”

舒建新说,那时他经常在墙报,王加根的作品写得不错。

涂勇又谈起了他从襄花小学调到白合中学之后的情况。

直到大家把该说的废话说得差不多了,才进入正题。

原来,舒建新是肖港公社人,师范毕业后分配到了陡山公社。他父母年事已高,身体不好,两个姐姐已经出嫁,家里没有其他兄弟,老人没人照顾。因此,他一直想从陡山公社调回肖港公社。可公办教师跨公社调动,那简直比登天还难!一直未能如愿。

这种情况,王加根心里当然清楚。公办教师的工资及各项福利待遇均由公社财政发放,教师人数的增减,直接影响公社财政的负担。各公社对公办教师数量实行严格的编制管理。教师人数减少,皆大欢喜;教师人数增加,则要经过层层审批。因此,公办教师调出比较容易,而想调入则非常困难。撤社并区后,公办教师的薪酬改由区财政发放,教师流动的瓶颈也变成了跨区调动。

“我听说你和方红梅在谈恋爱,有没有想过把方红梅调到牌坊中学?”舒建新突然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加根回答:“想当然想过,但谈何容易!”

舒建新马上兴奋起来,抛出了自己的想法:“是这样。方湾划归肖港区管理后,小方从方湾中学调牌坊中学,实际上就是从肖港区调到花园区。而陡山又划到了花园区,我从陡山中学调往肖港,就变成了从花园区调到肖港区。我和小方调出调入单位相反,正好可以对调。对调不影响两个区的财政收支,应该比较容易。”

对呀!这倒是一个好途径。王加根也激动起来,饶有兴致地与舒建新聊起了对调的事情。

真没想到,这件困扰他和红梅一年多的难肠事,竟然这么戏剧性地找到了解决方案,而且是主动送上门来的。正如他收到小说获奖通知一样,完全没有征兆,没有任何思想准备,好事就找上门来了。

双方约定,先去市教育局咨询对调的办理流程,再开始实质性操作。此后几天,王加根一直盼望着去孝天城参加颁奖大会。

昨天,他特地去了一趟孝天市教育局。

人事股长明确答复,对调这种事情,只要双方教育组同意,市教育局一般不会干预。因此,他必须马上与方红梅商量这件事,趁热打铁,抓紧办理,不能错过了千载难逢的机会。

王加根坐汽车到达方湾后,径直前往方湾中学。见到方红梅,先是炫耀了一下他的奖品,接着就急不可耐地谈起了对调的事情。

方红梅听过这两条喜讯,自然也是春风满面,抱着亲爱的人儿亲吻了好半天。得知王加根要去肖港火车站赶车,她看了看手表,马上反锁房门,脱衣上床,两人轻车熟路地云雨了一番。

第二天上午,方红梅把语文课全部调到下午,又找马静借自行车,前往肖港区教育组,跑对调的事情。

借自行车时,马静问她去哪儿,她没有隐瞒。

她知道,周东明和周哲凡父子俩正在帮马静往孝天城调。马静三天两头向她报告调动进展情况。别人实话实说(尽管有炫耀的成分),自己干嘛要去隐瞒呢?工作调动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骑行十五里路加上中途渡船过河,用了不到一个小时。方红梅能够把自行车骑得这么快,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

当她兴冲冲地来到肖港区教育组,找到教育组长,提出与舒建新对调时,教育组长表情比较冷漠。

他既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打着官腔道:“学期中途教师要求调动工作的,一律不予考虑。到了暑假再说吧!”

当头一盆冷水,方红梅只得失望地离开。

返回方湾的路上,她窝了一肚子火,对这些装腔作势的官老爷恨得咬牙切齿。快到万安渡口时,天突然下起了雨。

她只能顶风冒雨地行进。

过河之后,走了一段河堤,就是田间小路。路上的泥土被雨淋湿之后,变成了粘性很强的泥巴。泥巴糊在自行车轮胎上,别说骑行,连推都推不动。没办法,她只能把自行车扛起来,踩着烂泥,一哧一滑地艰难行走。几十斤重的自行车压在肩膀上,吃力不说,还硌得肩胛骨生疼。

回到方湾中学,她浑身的衣服都湿透了,泥泞满身,显得狼狈不堪。她咬咬牙,去池塘提了几桶水,把自行车冲洗干净。然后,又去食堂打热水回宿舍洗澡。

忙了半天,人累得够呛,身心疲惫,却没有一点儿效果。

下午上班时,方湾中学闹得满城风雨。大家都知道了方红梅要调走的消息,带着各种各样的心情前来打听。

池松山酸溜溜地说:“你终于可以结束夫妻分居生活了。”

方红梅气得恨不得骂人。不过,她还是控制自己的情绪,一笑而过。何必呢?都是同事,说不定暑假之后自己就离开这里了,闹个大红脸,多没意思啊!

肖港区教育组这边吃了“软钉子”,花园区教育组那边进展还算顺利。王加根和舒建新一起去找教育组长刘福民。

刘福民听过他们的要求,没有马上答复。

他看看王加根,又看看舒建新,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拿起钢笔在舒建新的《调动申请书》上签了字。

紧接着,又对王加根说:“你女朋友调到花园区来我没意见,但我不能保证把她分到牌坊中学,去陡山中学的可能性比较大。”

王加根没有吭声。

陡山中学距牌坊中学有三十多里路,各方面条件比较差,工作和生活环境恶劣。这也是舒建新想离开那里的真实原因。

让方红梅去陡山中学,会不会太委屈她了么?她愿意去么?管不了那么多了!先把她调到花园区来再说。至于分配到哪一所学校,那是后一步考虑的事情。就算方红梅真的分到了陡山中学,也比现在相隔百里要方便得多。两人同在花园区工作,属同一个教育组管理,将来想往一起调,也要容易一些。

想到这一点,王加根没有与刘福民争辩,算是默认了。

花园区教育组同意后,王加根就全力以赴主攻肖港区教育组。

他先帮方红梅写了一份《调动申请书》,找方湾中学领导签字盖章。再拿着这张纸一次又一次地往肖港区教育组跑。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无数次死乞白赖的软磨硬缠,肖港区教育组组长终于在方红梅的《调动申请书》上签了字。

王加根又骑车到陡山中学,约上舒建新,一起到孝天市教育局。

人事股长看过两份《调动申请书》,公事公办地答复:“你们回去等着吧!这事还得局党委会研究同意。一旦有了结果,我们会把调令发到花园区教育组和肖港区教育组。”

跑调动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

暑假临近,牌坊中学教学秩序突然混乱起来。

办公室里很少有人办公。桌椅东倒西歪,杂物随处可见。旧报纸、学生作业本、纸盒子、玻璃碎片、墨水瓶、粉笔、木板子、三角板、圆规……挂在墙上的《考勤簿》和《听课记录本》被撕得稀乱。

教室的情况更加糟糕。课桌和板凳好多都被人为损坏,缺胳膊少腿儿;窗玻璃没有几块完整的,被打碎的玻璃片散落在窗台和地面上。教室门不是被打破了,就是被卸掉了。电灯不见了踪影,有的连灯头都被扯走。地面好多天没有清扫,纸屑、玻璃碴、粉笔头和灰尘等垃圾积了半寸厚。

丁胜安一个多星期没来学校打照面,据说是在家里建私房。张仲华和邹贵州从早到晚躲在宿舍抹长牌,完全不管工作上的事情。责任心稍微强一点儿的教师,偶尔到办公室或教室里转转;责任心差的则百事不管,每天到学校点个卯就回家了。

牌坊中学的暑假就是在这种散马无笼头状态开始的。

眼见教师和学生们欢天喜地地回家,王加根这才记起自己快半年没回王李村了,突然间特别想奶奶。该回去看看她老人家,整天忙自己的事情,都快把奶奶忘记了。

带着满腹的自责和愧疚,放假的当天下午,他就骑自行车前往王李村。到村口时,太阳已经偏西。

王加根走进家门,便望见了白发苍苍的奶奶。

老人家坐在一把靠背椅上,左手搂着大哭大闹的加叶,右手还在不停地摇着摇篮。

加根走到奶奶跟前,老人家才抬起头来。

“是根么?”老人家用浑浊的双眼瞅着孙儿,“是根么?呜呜呜……”她突然哭了起来,声音颤抖,“你怎么舍得回的哟!”

奶奶说,她晚上做梦总梦见加根,想他想得好苦,天天都盼着他回来。

“你好像完全忘了这个家,忘了还有奶奶。”

加根双膝跪下,趴在奶奶的腿上,道歉,流泪,抽泣。

良久,老人家才捧起孙儿的脸,端详着孙儿,问他可曾吃饭,叫他替她照看一下小孩,她去煮面条。

加根谎称自己吃过了,拿来一个小木凳,挨着奶奶坐下。

老人家于是絮叨起来。

她说,王厚义和胡月娥每天下地后,两个小孩就扔给她,拖死人!她的身体大不如从前,差远了。腿总是冰凉,白天麻杆一般细,晚上又肿得像水桶。走路走不稳,动不动就摔跤。好几次倒便桶时,人被绊倒,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爬又爬不起来,屎尿搞得满身都是,总是村里人看到了,过来扶她。抱小孩也是提心吊胆的,自己摔倒不要紧,要是娃有个好歹,那可不得了……

听到这些,望着奶奶憔悴、枯瘦的面容,摸着奶奶身上的疮疤,王加根心如刀绞。

“也没做太多的事情。每天就是烧个火,洗个碗,摇个娃,洗个衣服。只是人老了,不中用了。”奶奶掀起围裙擦去脸上的泪水,笑着告诉孙儿,“他们弄了好吃的,总会给我盛一浅碗。我还求什么呢?只等着死了睡棺材。”

加根听到这儿,心里特别难受。

奶奶太容易满足了。少一点活儿,多一口吃食,就觉得是生活对她的馈赠,因此感激不尽。她没有生育儿女,却抚养了好几个后人。年近八旬,还要同时带两个小孩,干那么繁重的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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