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仗浩荡,守城军士一看便知身份贵重,自不敢怠慢,赶忙上前询问,匆匆瞧了眼铜鱼符和告身后,进城禀报。钱延闻得,脸登时绿了,前儿都是悄悄来,该如何言不随他便。偏今日大张旗鼓,显然是瞒不住了,纵他再说对方假冒,怕也无人信。
“这可怎办是好?”他赶紧召集属下商议,又请来‘仙灵’,这所谓‘仙灵’是个慈眉善目妇人,身材丰腴,面容姣好,倒与那佛台上观音颇为相像,眉梢眼角神韵更是寂然祥和,若非一身道袍,当真以为是菩萨下凡。
‘仙灵’双指捻诀,口诵真经,声音柔和,“善信何必担忧,既是钦差,就恭敬迎入城内。戚县令毕竟是与山匪牵扯,难保这城中无山匪下属,届时若冲撞了钦差,伤了什么人,岂不极为正常?”
话中意有所指,钱延瞬间领悟,心头却是一跳,要真这般他可彻底是谋逆了。可随即又苦笑,如何不算呢,早在他诬陷崔朔苏离时,就注定结局,现只容他一条道走到黑,“仙灵所言甚是,来人,与我一道迎接钦差。”
外头,晚柠等人策马停在边上,静默不知多久,忽有军士官员出城迎接,恭谨行礼。苏离与崔朔并肩从轿辇上下来,辛尧落后几步。瞧见这阵仗,崔朔嘴角微扬,倒是有些兴味盎然,遂吩咐道,“免礼吧!”
与先前截然不同画面叫人啼笑皆非,截杀变迎接,利箭成恭贺,明明曾刀剑相对,钱延面上似乎从未见过他们。崔朔似笑非笑,若非怕夜长梦多,他还真真想瞧瞧,钱延有何后招,能将先前事情摆平,只是如今不宜节外生枝,他也乐于顺水推舟,省却些许麻烦。
钱延亲自迎了苏离一行进城,并命人安排酒席,宴请众人。席间觥筹交错,欢声笑语,宾主尽欢。甚至宴席罢后,钱延亲自引路,将众人迎到驿馆歇息,一应安排妥帖,没有丝毫疏漏之处。
瞧着的确温和有礼、谦卑客气,险些叫人怀疑当初那一幕究竟是真是假,莫不是被冤枉的。苏离微眯起眼,眼睛危险地半阖着,心里暗骂钱延老狐狸,面上却是淡漠,“钱刺史费心了,本官尚需休整,就此别过。”
钱延自然颔首告退,待送走钱延,崔朔唇畔勾勒出淡淡浅笑,“瞧他这般模样,分明是急切了些,这才急吼吼设宴款待,一副全然忘记了那些腌臜事,不晓得当日如何设计陷害你我的。不过这般正合我意,不用我们刻意提醒,自己便露了痕迹……到底是为一州父母,做事滴水不漏,手段了得。”
“不过是做贼心虚罢了,否则也不会这般急躁,他越是如此,越证明咱们猜测正确,只怕这钱延还有后手等着我们呢。”苏离嗤笑一声,眸子冰冷,“这人心机深沉,断不可掉以轻心,还是早些行动才是。”
崔朔点头称是,他们所带人不多,但比寻常钦差多是一倍有余,因有三人出行,倒不大明显。他们任务是在明早前捉拿定州官员,及上极教仙灵——苏离早在出发前就放飞信鸽,将事禀报麟嘉帝,并试图获取调兵审判权,虽消息一时传达不来,他却有九成九把握麟嘉帝会同意。
夜色渐浓,屋里烛火摇曳,外处雪虐风饕,屋内炭盆烧的旺盛,热气蒸腾,熏香弥漫,暖意融融,室内燃了檀香,淡雅怡人,熏得人昏昏欲睡。辛尧正在榻上无精打采,若再定睛一瞧,就会察觉除去苏离崔朔外众人竟都聚在此处。
彼时,二人换了身甲胄,身背弓箭,腰悬佩剑,英姿勃发,气宇轩昂,俨然是两名征战沙场武将,哪里还有半分世家郎君影子。他们面前不过五六百人模样,相比整个定州防布微不足道,然他们对此却极有自信。
只因这些官兵并非普通官兵,而是麟嘉帝亲自指派的亲卫营,各个英武挺拔,身披玄铁甲,腰佩宝剑,整装待发。麟嘉帝原不过是听萦思供词,觉此行不妙,绝不会想到这些兵卫会用在一场小型谋逆。
这确是一谋逆,崔朔心中叹息,当真是与苏离一道久了,这般事情也敢做。若是以往,他定先引了钱延注意力,直至上头给了准确答复再动。然苏离所言有理,此地离京极远,待消息传去传来,不知已过去几月,他们耽搁不起。
因此索性直捣黄龙,先下手为强。
“诸位,今日乃是关键之时,逮捕谋逆者,拿下定州,若有违抗者,格杀勿论,绝不留情!”崔朔声音清朗,透过窗棂洒向庭院之中,凛冽肃穆。苏离与他对视一眼,眼中俱是坚毅,旋即转向其他人,“此次事关重大,希与诸位共进退!”
兵卫前头立着一人,一身戎装,身形高大,体格健壮,眸光锐利,仿佛洞穿了世间万物,浑身煞气逼人,叫人不敢逼视。他正是此亲卫营将军,最是忠于皇上的,故对此番行动稍有迟疑,然到底不曾反对,一是因麟嘉帝先前就命他全权听从于苏离,二则是他跟苏离略有相熟,晓得他性情。
苏离并非鲁莽冲动之辈,也非贪恋权势、诬蔑他人之徒,他言语是可相信的。苏离言语可信,就需好生思量下钱延到底是什么打算,谋害钦差,当真是要公然反叛不成。
有了统领默许,余下官兵弄不清朝堂斗争,一心听从命令,倒也无人质疑,愿意协助苏离、崔朔,擒拿谋逆犯人,为天子效死。
呼喝效忠声随风渐渐飘远,化作虚无,兵卫迅速散开隐匿于风雪中,今夜注定又是个不眠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