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女儿有一事欲询问阿爹意思。”晚柠从袖袋里取出那只匣子,递过去。再将昨夜之事复述,期间她一直很是冷静,不复先前迷茫无措。王祁看着这匣子,半晌没有说话,眉宇之间有深沉郁结,“柠儿,我想知,你是怎想的。”
“很心动。”晚柠抬头,看着父亲,目光澄澈,无比坦荡,“不单是因那份情义,还因他所提因素。倘若成为崔家妇,有王氏崔氏两族帮扶,清流想来再不敢说些甚;且于我王氏名声,亦有好处。”
崔朔诸多言语,于晚柠不过过眼云烟,然有一点是真真切切叫她怦然心动——王氏清名。自她受封赏以来,纷争从未断过,晚柠不在意自身,却不得不在意家族——王氏女儿教养被人抨击诟病,与原先万人求娶盛况完全不同。
虽不至名声扫地,但总归受影响,晚柠不惧流言,却怕影响他人,更怕拖累家族。女儿家在世上总归艰难些,若因她一人私欲,让她们日后步履维艰,遭人指摘;使整个家族跟随蒙羞,纵日后得偿所愿,她也定会愧疚终身,难以轻易释怀。
崔朔此番建议很是及时,崔氏幼子愿来求娶,足以叫那些子虚乌有的闲话戛然而止,叫那幸灾乐祸之人大失所望。唯独可惜便是崔朔身上克妻传言,晚柠是不信命理,但不能否认,世人大多笃信,定会有人言崔朔八字太硬,无奈才择她的,也不大好听。
即使如此,嫁予崔朔亦利大于弊。旁得不说,要崔朔真理解她之志,不将她拘于后宅,那此桩婚事,绝非坏事。毕竟某些时候,妇人比闺阁女儿更为自由些。至所为情丝系缚,晚柠并非那等失了爱就活不得的人儿,权衡利弊,自当做出最好决断。
王祁垂眸凝视她许久,似能猜出她心绪百转千回,却不点破,只是叹息道,“既如此,便依了你吧……柠儿,我忽觉不该同意你入京兆府,你不适在朝堂生存……”
从今儿举措看来,晚柠略有心软,虽称不上太过,却已显露端倪,这于朝堂中是致命弱点——狠辣些不顾一切,利益至上的,旁人再如何骂其狠毒有何用,到手利益是最切实之物。然晚柠瞻前顾后,不留神就容易吃亏,尚需磨砺,偏她之路是最为坎坷崎岖,稍有差池,便有粉身碎骨危险。
这般一想,王祁忽觉崔朔很是不错,清河崔氏主脉嫡次子,本身聪慧机敏,性格坚毅,于太子关系极佳。若无意外,待太子登基,定是前程似锦。且王祁曾考较过崔朔功课,晓他人品贵重,颇具君子之风,日后也能护住晚柠。
唯一叫他忧虑就是人心易变,崔朔虽有君子风度,但谁也保证不了,崔朔会永远守诺,始终如一。不过于王氏而言,并非多难,王祁瞧向晚柠,见她微微低头,因明白其中利害,心底稍安。遂道,“你既决意要做,便切勿后悔,不可瞻前顾后……但不必过于压力,日后遇着难处,尽管来寻阿爹,莫忘了,你是我王氏女儿,无需惧怕!”
晚柠心下熨帖酸涩,里头包含甜蜜,伏在王祁膝上,柔顺应下:“谢谢阿爹,女儿省得。”
这般家人,让她如何能舍弃?崔朔未必是她良人,可暂且是极好助力,其所提条件,恰是她所欠缺,她不愿错过。
既已下定决心,晚柠不再迟疑,她本就不是优柔寡断之辈,命雪柳收拾几株开得极好鲜花给胧烟送去,其中夹带了些东西,晚柠信以胧烟聪慧,自是懂她意图。
胧烟本就挂念晚柠与自个儿哥哥之事,听闻对方送东西来,连忙打开一看。里头几支花儿倒不奇怪,她们往日时常护送东西,或是蔬果,或是点心,各色皆有,这是极正常的。然其中附有柄团扇,素白细绢,纤若无骨,她拿起细细摩挲,顿时喜上眉梢,“水衡送来的,快,去请二哥来,就说我有事寻他。”
白团扇,今来此去捐。愿得入郎手,团圆郎眼前。
若是以往胧烟不会多想,偏是在二哥表明心意后,晚柠赠送此物,这便耐人寻味。胧烟哪里不知她的意思?只恨不得立刻飞奔过去,将崔朔拉过来,好告诉他这一桩天大喜讯。
崔朔被匆匆喊来,见妹妹笑靥如花递来那柄白团扇,顿时恍然,笑得温和舒展,眼角眉梢掩饰不住欣悦之色。他们间未曾有一句明说,可那无声默契却在心照不宣中渐浓,彼此相通。
握紧团扇,崔朔只觉这一瞬,周遭空气都变得温暖湿润,他轻抚掌中扇骨,只觉珍宝无双,爱不释手。忽得,他似想着什么,道,“你帮我带个东西给她。”
说罢取出腰侧荷包,交到胧烟手上,胧烟本想在好友立场,敲打叮嘱崔朔几句,然见着里头东西,猛然一怔,惊诧地睁大眼睛,“这、这是……二哥,你这是何意?”
“你把此物交给她,她会明白。”崔朔唇边笑意加深,目光沉静,语气却透出坚定,“我会处理好一切,绝不会让这些恼人事烦着她,叫她放心便是。”
胧烟仍然震撼难消,不单是她,晚柠接到时亦满面惊异。那荷包很是寻常,乃是惯用小巧荷囊,偏偏里头却藏了张,签写姓名、空缺时间和离书。晚柠看罢,心内翻江倒海,又觉荒谬万分,捏着这封和离书,指尖颤抖。
人心莫测,便是崔朔自己都难以保证日后他是否会反复无常、追悔莫及。这亦是晚柠尚且犹豫之所,故崔朔写下这封放妻书,是在极认真告知她,并非一时兴起,虽不知来日是否方长,但此刻,他心意为真。若往后有日,他见异思迁、言而无信,那晚柠就可仗这和离书,与他划清界限,两不相干。
这封和离书,不亚颗巨石,砸进夜晚湖泊,激荡起层层涟漪。这并非是空口白话承诺,而是保障,是根据,更是崔朔态度。晚柠不由自主地攥紧这纸文书,脑中浮现崔朔模样,心头微动。她不晓自己是何心情,日后又是何等情况,然此时,这份心意却是真诚坦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