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现在朝堂当差。”廉罡阖眼休憩,眉宇间浮现疲惫神色,“御南少侠,呵,他不是当初那御南少侠,而为朝堂京兆府府尹,苏长离!纵医术不凡,却不再是江湖中人,你叫我如何能轻易信了他。”
在廉罡生疏唤苏离苏郎君时,秦筠隐约猜到些,现明晃晃被摆出,一时不知如何劝说。沉默片刻,低声辩驳,“再如何也是轻云谷弟子,医者仁心,又曾闯下赫赫威名,虽不再是江湖中人,可也不会忘记本分,岂有袖手旁观之理?”
“单若袖手旁观倒是好……”廉罡睁开眼,声音逐渐低沉,“若是平常也就罢了,此次事情偏偏牵扯无妄教,那些子高高在上的官员皇室,哪里肯放心。我总怕,苏长离为了功名利禄,置我们于险境……莫要这般看我,旁人之命,与自个儿命比起,终究自个儿的命贵。”
无妄教失去踪迹数年,莫说现在,便是当初都少有人晓它与前朝皇室关系。但身处高位上的,没一个糊涂,模模糊糊猜到些,不敢往下查,若真当查出事来,只怕整个江湖都将掀翻。因此多年来,不知多少人宁可装聋作哑,也绝不沾染,免得引火烧身。
里头隐情,秦筠完全不知,她只知无妄教乃魔门圣地,武功邪恶狠毒,杀人盈野。武林人士最厌憎就是这种魔教,偏偏那帮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难以捉摸。尤其近年来,无妄教悄无声息,更加难寻,初入江湖的都不曾听过无妄教之名。
连她都乃是家中上了年纪老前辈讲起时才知——她与盈钰不同,盈钰是雪华宫少宫主,所见所识皆广博,知道缄秘甚多。可她自幼闭门,武艺稀松,对江湖轶闻知晓极少,仅限传闻。便是如此,也比一般草莽侠客要多得多。
故听得廉罡这般郑重,不由惊诧万分,脱口而出,“无妄教不过区区邪教,想来没胆量挑衅朝廷,更遑论与皇权争锋,哪里能威胁御南少侠,阿爹大可放宽心。”
廉罡闻言,脸色愈发苍白几分,唇边笑意亦淡薄了些,“你到底年轻,有些事不必懂,也不用操心……只要记住,无妄教不是简单角色,日后遇着了,切勿参与、切勿提及,否则麻烦缠身,有大祸临头。”
这番叮嘱,是廉罡从未有过的严肃郑重,秦筠一怔,随即垂目敛目,恭敬应声,“阿爹教诲,筠儿铭记于心。但筠儿还有一点不明,既如此重大,阿爹为何同意御南少侠查大哥一事,而且……”顿了顿,她抬眸,直视廉罡双眸,“阿爹咬定大哥之事与无妄教有关,却又不肯给个准话,阿筠实在不解。”
话说得隐晦,廉罡怎能不明白,他苦笑摇头,喟然叹息,“筠儿,我方才就说,这事没面上这般简单。因无妄教与朝堂牵扯,我不愿信苏长离;也因无妄教与朝堂牵扯,此事只能苏长离来查,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旁人插不进手,也不适合插手。”
眼见廉罡茶碗空了,秦筠起身再倒盏菊花茶,可仍旧不解廉罡意思,迟疑片刻,想要追问,却对上廉罡疲倦神情,话语转而变化,轻柔婉约,“筠儿晓得,阿爹早些休息,筠儿先行退下。”
“嗯。”廉罡微微颔首,伸手拿起茶盏,慢悠悠抿一口,秦筠性格温婉,行事谨慎,并非愚钝之人。他已说道这份上,秦筠多少猜到些,不会继续追根究底。有些事能说,有不能说,廉罡心中明了,只静静靠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直至秦筠离开,廉罡靠坐睁眼,凝神盯着窗外夜景,久久不语。
也确如廉罡猜测,秦筠纵理不清其中弯绕,亦晓得此事牵涉朝堂,容不得轻忽。沉思踏出院落,见着自己女婢,才恍惚想到,今儿竟还未去廉隆处,遂快步走向灶屋,里头仍煨着鸡汤,散发阵阵香气。
秦筠动作娴熟舀出一盅,再备上熬得软烂薄粥、几碟清爽小菜,打算送至廉隆房中。贴身女婢见着此幕,蹙眉劝道,“姑娘金贵,天色又这般晚了,何苦做这种活计,不若叫婢子送过去便是。”
“不妨事,左右几步路功夫。”秦筠并非头次听女婢劝说,一如往常摇头浅笑,拎起食盒往廉隆住处走去,“二哥身子不适,吃食须仔细些,医匠零零散散列了如此多不易入口的,厨里女婢怕是弄不清,若是不妥善照料,反而误了病情,故是我亲力亲为好些。就是现晚了,不知二哥是否等急。”
秦筠脚程快,一会儿便到廉隆院内,隔着雕花木门,依稀能瞧见内里烛火摇曳,隐约透出光亮。她略微推推门扉,屋内听到响动,仆妇推开屋门,探出脑袋,“大姑娘,您来了?二郎君刚醒,正在念叨着您呢!”
廉隆正靠坐榻上歇息,闻得声音,缓缓睁眼,眼里满是血丝,面颊削瘦,颇有几分形销骨立之感。但一听秦筠前来,眸中登时有了些许光彩,忙挣扎起身,含笑看她进门,“筠儿,你来啦。”
秦筠疾步迈入屋中,将食盒放置矮案上,转身扶着廉隆坐起,再将垫子铺到他背后,又取出饭盒中盛满鸡汤瓷盅,将餐饭摆放好。后转而倒了盏麦茶,递与廉隆,“二哥润润嗓子……今日我亲自炖了鸡汤,特地吸了油,在火上煨着,来给二哥补身子,绝不油腻荤腥,你可莫嫌弃才是。”
“劳筠儿惦记。”廉隆低声答话,他本身体虚弱,饮了两口麦茶,觉喉间胃部舒畅许多,面色缓和道,“筠儿,这么晚了,便不必过来,下回招呼下人做就是,莫要累着。”
“二哥身体尚未痊愈,我当然要亲自照顾,二哥这话说得生疏了。”秦筠嗔怪瞪他一眼,旋即莞尔轻笑,“今日来了些宾客,又与阿爹多聊会儿,故晚了些,饿着二哥了,二哥勿怪。”
她面容秀丽,笑起来眉眼舒展,显得娇俏可爱。廉隆望着她,嘴角噙抹笑意,握紧秦筠指尖,感受着那纤瘦手指带来温度,眼底闪过丝复杂,“筠儿时时惦记我,让我欢喜都来不及,哪里会怪你?”
秦筠轻咳声,轻巧收回手,“二哥,你身子还未好全,我便不扰你歇息。你先吃罢,我这就走。”说罢,便收拾食盒,唤女婢进来,伺候着廉隆用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