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一日日见窦盛无所知觉在他面前朗笑,许是万娘子私下啼哭,纵万娘子不欲叫万龙知晓又如何。万龙瞧她日益憔悴,怎能不知她心中痛苦,这桩桩件件消磨万龙对窦盛感恩情谊。
万娘子三尺白绫险是了断终身之事,更乃抹消万龙理智举动。万龙终是忍耐不住,若非女婢及时察觉,他是否要真真失去爱妻,还记那日,他擒万娘子素手,哑声哀求。
万娘子一如既往般恬静端方,只泪水涟涟,“夫君,这般避着总非良策,那人……会有一日知晓,那时又该如何是好?夫君,妾苟活于世,不堪羞耻,唯有一死,方可解脱……夫君可能随妾之所愿?”
万龙双眸赤红,喉咙堵塞,一字一顿,“娘子,你若走了,要我如何独活?还有我们孩儿,想想他,他这般小,你若走了,他该如何?”
万娘子凄凉一笑,泪流不止,终在万龙苦劝下舍了寻死意图。然万龙见其魂不守舍模样,知晓万娘子内心并非表露那般淡漠,心头愈发痛苦。又是愧疚,又是焦虑,甚至不敢再去见她,而在此之间,万龙亦是下定决心,要取窦盛性命。正如万娘子所言,不能躲一世,那便叫窦盛死了就是。
万龙早早查好地方,独是无把握将自个儿摘出,方是犹疑不动。直至窦盛高升在即,宴请众人之时,万龙明了,他之机会来了。先藏一弩于朝真楼——窦盛买下窦府后,将诸多钥匙皆给了万龙,要他巡视周边,万龙自有机会往返。
后是于宴中装醉,摆脱仆役后,悄悄潜入朝真楼中,趁机将弩射向窦盛头处,将其击毙。又待场面混乱,迅速回至府中假作安睡,却不知他此番举动竟偶被两个仆役瞧见,那两仆役只见万龙身影,并未多想,可与万龙口供相悖,叫崔朔察觉不妥,偷让苏离调查,果有发现。
现如今,万龙跪在下首,只是冷笑,“崔司直,您是聪慧人物,我小瞧了您。可一句,窦盛对我再如何有恩,但他欺侮我家娘子,此仇必报!”万龙咬牙切齿,却不禁落泪,他焉能不痛,那曾是他最为敬重效忠的郎君,却落得如此下场,万龙独呢喃一句,“此仇必报!”
本就知晓前情,现听万龙亲述更是痛惜,怨天怨地也不过窦盛咎由自取。崔朔凝视万龙半晌,“按律,谋杀朝廷命官,当斩!”崔朔话毕,便唤来侍卫拿下万龙,令其伏诛。
万龙不曾辩驳,只垂眸被压下去。晚柠遥望他之背影,心绪沉甸,她多少见过些许案件,此案是最叫她难安的,万龙未有多错,偏是害了人命,崔朔苏离哪能装作不知,放他离去,必定严惩。晚柠叹息一声,摇头不语,她是担忧万娘子得知事情后该如何,求情话语却是说不出,她晓得纵是她说,崔朔亦不会开示,法理难存。
满堂寂静,似是众人皆因此案无言,就听崔朔道,“裴县丞,是否早已察觉?”
崔朔语气平稳,一如往常般和煦动听,其内含肃穆让人不寒而栗,尤是裴穆感寒风刮骨,冻彻心肺,恭谨答道,“司直心头既是有数,又何苦说出?”
是啊,这般明显之所,便是晚柠也在头几日发觉不妥,况论裴穆。晚柠暗暗思量裴穆行径,听县中人言,也是个公正严明的,万龙并非权势之辈,裴穆为何不点破。细细想来,晚柠淡淡一哂,其中门道她怎会不知,可仍希是裴穆感伤万龙夫妻情谊,默而不言。
恰在这时,听得崔朔声线温润,入到耳中却如碎冰清冷,“裴县丞所言不错,平乡不可一日无县令,县丞诸多所为又是极好,县令之位还请县丞暂代。本官会是上报圣上,由吏部酌情处理。”
此言一出,已是定了乾坤,崔家势大,区区平乡县,麟嘉帝自会给崔朔颜面。再不济,吏部尚书乃崔朔之父,顺水推舟不过寻常。裴穆也深知这点,躬身行礼道,“谢司直提携。”
印证心头猜想,晚柠却是难受,时孟瞧出问题,然不知所以,独轻拉晚柠,“瞧多了就是,万龙这样的很是常见,恶人杀人不少,总归是些道不出苦楚的,被逼至崖角,拼死一搏的更多。放宽心,你这般日后怎办?”
“十一,我并非为此事……我总想着为民做主之人,那必是温柔的。”晚柠闷闷应了声,神色黯然,她为万龙,更多确是裴穆。她有丝幻想,偏方才二人对话,告知于她,裴穆是故意,他故意诱大理寺官吏前来,若那人有眼光,有实力,定是会欣赏于他,给他一飞冲天之机。
或是此事开始,万龙只当他难以忍耐,可这些子事早露裴穆眼中,推波助澜,为何?为他日后前程。这么一想,晚柠就难掩苦闷,书中都道‘嗟尔君子,无恒安息。靖共尔位,好是正直。’又有‘类君子之有道,入暗室而不欺。’然事实并非如此……
“丫头,读书读傻了,这般容易就入魔障?”崔朔懒散笑道,神色清隽疏落,面上笑意浅淡宁逸直叫晚柠发愣,“在朝中能为官做宰的,哪个是真正光明正大,无丝毫心计?有如此人物,定不会是在官场,你若连这等事务都无法参透,不若早早回家择亲才是,莫要在外头丢人现眼!”
“崔子源,你是何意!存心与我们过不去?”时孟气急败坏,一旁晚柠却豁然开朗,阻了时孟话头,朝崔朔盈盈一拜,“多谢崔司直开解,然还有一事不解,崔司直既清楚裴县丞为人,为何要收下他?”
“他很聪慧,有野心且非不择手段之人,这足矣。”崔朔目光悠远看向长空,语气飘渺,“不论他是否故意,只就利用机会,如此来,朔有何理由不用?他要的是富贵荣华、仕途通畅,而我需个人才来为我崔家添砖加瓦,扶持太子殿下,互惠互利有何不可?”
崔朔说完这话,起身出门,徒留一室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