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轻敲桌案,苏离先是朝张泽使了个眼色,张泽了然,取了佩剑便往外头去。随后苏离才道,“不成,你家大郎君还欠十板,这医匠要请也需打完再请。”
脸憋得通红,雷汉一言不发,倒是苏离来了兴致,“我观雷护院功夫不差,是个混江湖的,有名望的江湖人都不愿投身世家官府,雷护院却是极护着郭家的,就不知为何。”
“这事讲得倒远,先前也没与苏府尹讲过。”雷汉摇头,面露羞愧。可苏离难得起了心思,再三询问,雷汉不得不道,“没甚有意思的,说起了是阿郎有恩于我,方破了江湖规矩。”
顿了顿,雷汉接着道,“我十多岁时很是骄横,凭着一点子功夫,在江湖里头闯出了个‘无颜铁臂’的名号,脾气愈发爆裂。一日行至个镇上,见一人是立下台子打擂,说赢者能有二十两银子的赏钱,心下难耐便上了去。我与守擂的斗了许久,靠着独门暗器侥幸赢了,偏那守擂的说我是使小手段,算不得英雄好汉,我气急下将人打了个重伤,抬回去没一日便咽了气。”
“后头官府要拿我,幸有阿郎相助,方脱了这牢狱灾祸。我感激阿郎恩德,又身无长物,就在郭家当了个护院。”雷汉叹息道,行止间倒是极有规矩,“我这条命是阿郎救的,若不护着,岂不忘恩负义?”
这话好生道理,是自己眼皮子浅了,晚柠暗悔道,以貌取人实是她一大弱点,下次再不可了。纵是心中仍有些许不对,亦是被晚柠硬压了下去。
苏离还想问些,未张口外头就传了声响。晚柠屏息一听,不轻不响,应是在仪门处,一时想去瞧瞧,却见苏离端坐公堂,面色已然冰了几分,登时心生不敢,唯有侧耳倾听,就闻张泽声音时有时无。
“在官府前头闹事……真是了不得……来这四年……数数满朝公卿哪个做得出……你郭家真是威风……当我京兆府是什么……还大得过宰相不成……”
纵使就听得几语,亦察觉这张泽口才实是聊得。晚柠思忖着,苏离方才应是故意让张泽去外头拦着,让郭行朗入京兆府是不欲在外头丢人,拦在仪门处却是想泄泄心头火气,给郭行朗个教训。
若说郭大郎君来此闹事,后头无郭行朗的授意,晚柠是万万不信。若郭行朗不愿,郭大郎君能越过他不成,要知这郭大郎君在怎么,也未真正掌权。至这郭行朗到底为何,晚柠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但就那些子理由,无非是觉得京兆府速度慢了些,找着嫌犯仍不愿判刑罢了。
在刁难叱责了好一会儿后,郭行朗终是被放了进来,张泽板着张脸在前头领路,郭行朗在后头瞧见躺在地上昏昏沉沉的郭大郎君,心头一疼,这话也不大好听了,“苏府尹,小儿行止是无礼了些,斥责几句即可,却不必如此惩治,要了小儿半条命吧!”
郭行朗此话是言过其实,这笞刑素来是仰仗行刑之人的,行刑之人愿意,打个五十大板就红肿月余,无甚事情;若是不愿,十竹笞下来,亦得要人性命。而笞刑郭大郎君的是京兆府衙役,虽厌他行举令京兆府难堪,可也万不会下狠手,省得要了人命,旁人来找麻烦不好交代。
“令郎君还欠十笞。”苏离依旧这句,语气极为轻飘,是让郭行朗红了眼。
生意做到今日这般大,郭行朗自不是个蠢物,反倒老谋深算。但这再老谋深算之人,也有弱项,郭行朗膝下唯这双儿女,是宠爱不已,奉若明珠。现女儿身死,唯一儿子又成那样,哪能保持冷静。
当即,郭行朗怒声威胁道,“苏府尹,我这头上也不是没人,你是知道的,在京城混得哪个不是后头有靠山的!今日苏府尹这等行事,是想与我郭家碰上一碰,还是要与我后头的人碰上一碰。苏府尹,我劝一句,这人做事留一线生机才是聪明之举。”
郭行朗说出这话,亦是有底气的,他家与旁人不同,他上头的是他连襟,姓齐,高居三品司农,官衔不在苏离之下。而郭娘子与其姐姐感情极好,若是去哭诉两句,不愁齐司农不动手。又因这层关系,齐司农绝不会轻易弃了他。
可苏离岂会怕,这些年来他得罪的、找他麻烦的,哪个不是位高权重,有哪个动得了他,齐司农算得了什么。只是冷冷一笑,苏离便是令衙役将人泼醒后继续责打。
怒火中烧的郭行朗“你敢”二字是刚出口,柳修又是一枚石子,不仅封了郭行朗口舌,还定了他的身。眼见这儿子醒来又晕去,郭行朗怒目圆睁,支支吾吾想要威胁,却无法再言语半句,心口处不禁犯疼。
苏离倒是还有几分人情世故,在行完刑后,马上请了医匠诊治,并未真伤了郭大郎君。待医匠验好伤,配了药后,郭行朗已然冷静下来,他是个有心机的,哪怕恨不能宰了苏离,面上也掩住了。
不用看,苏离就知他所想,他是不在意的,反是郭行朗恢复神智令他满意。又令人将郭行朗抬至花厅,挥退了在场者,方解郭行朗的定身法。
晚柠他们在外头,不知里面谈了甚么,就听郭行朗怒声一浪高一浪,顷刻又静了下来。晚柠怎听都听不着里头声音,急得眼眸乱飘,却是发现,时孟张泽在那儿私语,谢羽柳修拉这雷汉感慨万分,好似就她一人急。
这般一想,晚柠耐下心,不知过了多久,就听郭行朗再次吼了起来,推开花厅门拂袖而去,可在面色是苍白如纸,纵是听着雷汉小心询问,仍是一言不发。苏离则慢了他一步,浑身冷意,让人踌躇不知要不要上前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