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这边大张旗鼓地逃跑,自然是惊动了府邸的卫兵,何启程大呼小叫地去找齐飞。只见齐飞已经穿好了软甲,提着佩剑就来到了马棚。
“带两匹战马。”他立刻吩咐手下。
“我说,你早就知道吉祥要跑啊,那你不盯着他???”
“我先去去追上,你点好队伍,顺着路接应我们一下,记得带好伤药!”齐飞不做过多解释,抬腿准备翻身上马。
突然间,一把飞镖冲着他们袭来,周围的卫兵迅速反应,拔剑截下飞镖,按住了袭击者。
海若没有了鳞片,根本不是普通卫兵的对手,双手被反剪在背后,他一改昨日温文尔雅的风度,满眼都是凶狠。
“吉祥是大泱最勇猛的武士!你凭什么废掉他的武器!!!还将他囚禁于此!”即使被按得弯下腰,他依然狠厉地抬头看向齐飞。
“英雄不该被如此对待!”
齐飞放开了手中的缰绳,缓缓踱步走到海若面前。他眼神平静,却又暗潮汹涌。
“鲛鳞有剧毒,你想让你的英雄活不过五年就死了么?还是眼睁睁看着他的腿继续烂下去?”
海若愣住了,这些事情他不是没想过,只是吉祥从来没有表现出对死亡的恐惧,更没有在发动磷身之后喊疼。好像这些武器就是武器,不是那般恐怖的事物。许多人妄图得到鲛人族的磷身,却纷纷在植鳞开始就放弃,只有吉祥活着把这份罪受了,海诺回想起吉祥时不时蹙起的眉头,还有战后一言不发的样子,才意识到吉祥受到的苦楚。
可他不想示弱,眼神飘忽了一会,又死死盯着齐飞,反驳道:“高傲的死去还是卑微的活着,没人能够替他做选择,你是否问过他!这般困境与他更是屈辱!!”
齐飞懒得再回应他,转身走开了。战马坚实的步伐声响起,风中扬起的灰尘逐渐模糊了他离去的背影。
京郊皇陵埋葬了大泱历代的国君,今日又迎来了大泱第一位女帝。
所谓祭天,无非就是皇帝下罪己诏,自戕于皇陵祭台。一个自上到下崇尚神鬼祭祀的国度,君主的牺牲足以让天下忘却她全部的“罪孽”。
符姬没有选择金刀斩首这种快速的死亡方式,越痛苦越漫长的死亡,越能平息所谓的天罚。最好便是皲裂之刑,饮下混着冰裂病人血液毒酒,人就会在身体慢慢皲裂的极度痛苦中慢慢死亡。
这些天她因此听到了无数人的反驳,可她还是坚定自己的选择,已经要祭天了,干脆一了百了,彻底堵住宗室余孽的嘴。
礼管在祭台前,诵读着经文,她立在祭台上默默听着。她不悔自己的抉择,便也不曾感到悲伤。唯一惦念的是自己的孩子,施雨会好好看顾他,还有吉祥,现在大概去了西澜,听说他身上的毒解了,不再痛了……
颂唱终了,符姬因着虚弱模糊的视线回来了一些,可还是听不真切,好像有人在哭,又好像是听错了。礼官递上金杯,她伸出手稳稳地接了过来,兴许是巧合,接过那杯祭酒时,天光大亮,阴霾笼罩多日的泱都洒下了和煦阳光。
百官跪拜天地,迎新君继位。
符姬在一旁身着帝王朝服,她还是像挺拔的松柏那般站定,只是不再立于朝堂的中心,她细心扶植的新势力冉冉新生,接过满目疮痍的大泱。
“主子——”
远处传来吉祥的悲戚的嘶吼。
他一路疾驰,马匹早已脱力,见身后追来的君林,他只能弃马,手脚并用地爬上离祭台最近的一处山崖。
符姬远远地看向他,视线又在泪水中逐渐模糊,那个漂亮的狸族少年,本应肆意活在这世间,是自己一步一步把他拖进了深渊。
回想起两人初见,吉祥刚从灵山学成,还没有名字,因师门行九,就直接叫做阿九。
阿九是奴籍,跪拜公主时也没学过什么宫廷礼仪,嘴里念着“主子吉祥”,逗得符姬大笑。当下就赐名【吉祥】。
“那吉祥,给主子磕头了!”
说罢就是实实落落的一叩首,身边又响起符姬爽朗的笑声。多年过去了,那天的记忆早已模糊,两人再也没有惬意的时光。
山崖上,萧瑟的冷风吹过吉祥的发丝,他身上的喜服在尘土中失去了光鲜的颜色,只是远远看到符姬,他就明白了自己救不回她了。这些年,他无数次看到符姬那毫无生机的眼神,人间种种苦难早磨去了她曾经的光芒。
如今,就要分别了……
“主子!——”
“吉祥给你磕头了!——”
凄凉的吼叫在凌冽的风中散去。
像两人初见时那般,他再一次狠狠地扣向地面,脸深深地埋在杂草里,他不敢抬头看,声嘶力竭地哭着。
符姬决然端起了那盏毒酒,看着山崖上那抹艳红和远远站在吉祥身后的君林,安心喝了下去,转头,向着墓穴深深的甬道走去……
身后,新帝带领百官跪拜叩首。
泱康帝符姬仅在位三个月,但她留给大泱生生不息的希望。让士族代替了腐朽的宗室,稳定了大泱西面的边境,通商路、重民生,最终用生命平复了动乱。
……
吉祥叫她主子,但她从未把吉祥当做奴仆。她说吉祥是能开辟天地的利刃,但她也曾把利刃封藏起来。乱世之中,吉祥少有的快乐回忆都是在她的庇护下,即便是要离去,也要把吉祥安置在西澜。
无论百官如何拥戴这位皇帝,无论历史如何记录她,符姬都不能再回来。
吉祥终于抬起头,看着那冷冰的墓穴,吞噬了他唯一的亲人。
他早已泣不成声,狂风卷过枯草,带着他无处安放的关心,消散于天地间。
齐飞在他身后,目睹了这一切,他是这个世界的旁观者,静静看风起云涌,不能涉足半步。他只能向着那座陵墓微微颔首,表达他对这位伟大女子的敬意。
来不及悲伤,一队泱国士兵已然气势汹汹来到这片悬崖,吉祥在泱国是重罪通缉之人,如今没有了西澜军的护卫,早已成了宗室反扑的猎物。
齐飞拔剑,迅速和追兵缠斗在一起。
吉祥已然是极限,在刀剑碰撞声中倒地不起……
泱国的冬夜有着刺骨的寒冷,突围后,齐飞迅速带着吉祥逃离。路上解决了几波追兵,直到夜晚,吉祥都没能醒过来,怕他受寒再生病,只能暂时找了一个避风处燃起篝火,暂做休整。
用火热了热干粮,在水里泡软,一点点喂给昏迷中的吉祥。
肚子里有了粮食,吉祥渐渐转醒,醒来就看到君林被火光勾勒出棱角分明的脸庞。他又不是傻子,他痛了那么久让君林治好了,明明身为人质跑了出来也毫发无损地坐在这里。他知道自己又欠了君林一个人情,一次又一次的欠,也不知道这辈子还不还得清。
见吉祥醒来,齐飞拿出随身带着的药品。刚刚经历巨大的悲痛,他很怕吉祥拒绝治疗,好在吉祥只是在默默流泪,乖乖接过药瓶,合着眼泪吃了药。齐飞绷紧的弦松了下来,又给吉祥拿了个帕子,可算让眼泪糊住的小脸重新见了天日。
“你再休息下,我们再走半个时辰就能同何启程他们汇合了……”
他轻声对吉祥说道,帮吉祥裹紧了披风。转头解开软甲,今日凶险,肩膀后面挨了一刀,得尽快处理伤口。
昏迷了半日,吉祥精神头养回来一些,他主动起身,帮齐飞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上撕开衣服,顺手接过了针线和药酒。齐飞顺着他,放松肌肉,伤口瞬间又流出了鲜血。刀口深可见骨,吉祥往袖子上蹭了蹭眼泪,稳住了颤抖的双手。夜里的寒气渗的到处都是,药酒浇在刀口上都有点冒白烟,齐飞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疼还好说,就是太凉了。吉祥以为他疼,一下针就开口同他讲话。
“我其实知道她在安顿好一切后就会死……”吉祥说着,手上没有停下,利索地缝着,把分开的皮肉往中间拉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