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即便是再如何努力的忘记,在等到回身相见的那一刻,曾经的苦痛就都在卷土重来。
明明只是寒冬,可阳光照在身上,仿佛是殿内刚刚烧沸的铜炉,贴着皮肉,散出焦烤后的灼人气息。
傅怀瑾敛下眼眸,四下虽无人,但他淡淡转身,瞳孔径自瞥向石墙角落的影子,沉声道:“以冀国为先,寻此人行踪,三日后我要结果。”
话音刚落,日光又浓,簌簌影枝声尽,这方小院重又回归平静。
*
婚期临近,宫中红绸遍染。
至少傅韫生宫里是这样的。
傅怀瑾慢悠悠的走到绑满红绸的殿门前,仰头看着这些被五花大绑的绸缎,淡然偏眸,向一侧守门的太监问:“公主呢?”
这太监正打着瞌睡,猛地被人扰了清梦,骂骂咧咧的睁开眼。
只是脏话才出口,太监就见面前站着的傅怀瑾,原本高高束起的细眉忽的一沉,嘴里悻悻而出的句子愣是拐了几道弯:
“混帐东西……你……质子,质子殿下??”
眼看太监腆着笑脸躬身要上前,傅怀瑾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不必作礼,公主呢?”
“哎,哎,公主此刻正在殿内休息呢,奴才这就去通报——”说着,这太监跺了跺站的发麻的双腿,跌跌绊绊逃也似的钻了进去。
傅怀瑾才入殿内,晃一眼就瞧见了木架子旁耷拉的华美红裳。
“怀瑾。”傅韫生似是才醒,此时靠在软座里,面色苍白,只虚虚披了件长衫在身。
见状,傅怀瑾微微皱起眉。
傅韫生作势要起身为他倒茶。
“他夜夜都宿在这里?”傅怀瑾毫不避讳的直接问道。
傅韫生身形一顿,“谁?”
“晏忱。”
“……是。”
傅怀瑾从外带来的阳光横叉在二人中间,他望着光芒里飘散的灰尘颗粒沉默许久。
傅韫生往日在冀国时的精致妆容,不知在何时,被眼前嚇人的白色取代。
但她仍旧美丽。
但这种美再不是携了生机般的自若畅得,反而是被压抑袭染上的灵动。
顺从的悲哀漫过她的眸子,仿佛是淹了水,把人泡得软了,再看不出一点棱角。
“陶然居怎么办?”傅怀瑾问她。
傅韫生笑意不达眼底。
她发了会怔,接着抬眸缓慢的眨眼,“那处早就不是我的了。”
“什么?”
“我早就知道的,”傅韫生说:“我的存在以及,我所做的一切、一切都只不过是在为他铺路罢了。”
他。
傅怀瑾面对这个在异国他乡唯一的血缘亲人,心底陡然浮起几分怜惜。
傅怀瑾再次望向木架上的婚服。
明明是鲜艳的红,上面为了美观还坠了许多的流苏金穗子。
白光照在里面,波光粼粼的,像是开的正盛的掺了露水的玫瑰。又像是被人为剔了刺的将谢玫瑰。
囚服一样。
傅怀瑾说:“你若还想要,我便找人护着,等你回去,那陶然居仍旧是你的。”
闻言,傅韫生笑出了声,“失了贞.洁的身子,除了嫁给他,我别无选择。”她的眼睛看着傅怀瑾,里面盛着的是无尽的悲哀。
“你,”傅怀瑾顿了顿,轻轻扫过她散乱衣衫下裸露手腕处的勒痕,问:“没想过报复吗?至少……心里能好受些。”
傅韫生垂眸无言。
半晌,她笑着落下泪来:“我连回想都不能,又怎么能报复?”
这次轮到傅怀瑾无言以对。
婚服上的红更加艳丽起来,某一瞬间,傅怀瑾觉得它们就像死人身上流出的血,一汩一汩的顺着架子淌下来,把这檀木都腐蚀了,淌满这处宫殿。
直到满的溢出来。
把这燕国都蒙上血色才好。
女人无声哭了许久。
傅怀瑾掩眸不去看她。
待到哭够了,再挤不出一滴眼泪时,傅韫生随意拿了帕子拭去眼角酸涩。
随着眼角雾蒙消散,见傅怀瑾依然站在原地,傅韫生略略惊讶,后知后觉的尴尬袭来,她微微垂睫,哑声道:“抱歉,我失态了。”
“无事。”
傅怀瑾见她神色重又恢复平日淡然,指尖蜷了蜷,许久才从腰间锦袋中拿出纪安给的玉石,递过去:
“曾经有没有在哪处见到过这枚玉饰?”
傅韫生收了帕子,抬手接来,仔细看了半天,才说:“这玉看着到像是赵国的物识。”
“见过?”
“没有。”傅韫生摇头,鬓间的梅花钗子噼里啪啦的响。
闻言,傅怀瑾虽有失落,但还是对傅韫生说了声“多谢。”
直至他再次站在傅韫生布满红绸的宫殿外,傅怀瑾见到了与女人发钗上如出一辙的梅花。
它开在四散的红绸下。
傅怀瑾定睛瞧了瞧。
也发现除了花瓣上残留的一点红色外,这朵梅花早就死了。
死在这漫天飞舞的喜庆的红绸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