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都的雪又大了,闲君蹲在地上戳着炭盆里窸窣打颤的火苗,他的脸被这火光映的红彤彤的,像两坨扑晕了的胭脂。
冬日的空气干燥,燃起炭火的宫殿更是。
闲君张了张快要黏在一起的五官,抬眼看向窗边发呆愣神的晏温。
手边的窗子半开着,雪水的寒凉混着生硬的冷风刮在他的眼角,酸涩涩的,像流泪前的预兆。
自从两日前清晨醒来后,小殿下就一直是这样的失神状态。
他总是靠在窗边,遥遥望着殿外漫漫无边的空寂,一坐便是一天。
“小殿下,”闲君站起身,“雪又大了,冷风吹着难受,还是离窗子远些罢。”
晏温闻言,轻轻掀了掀眼帘。外头的风像是应和着闲君的话似的,一捧寒气直挂到他脸上。
硬生生给逼出几颗泪珠子。
闲君见状,登时就急了,风风火火的撂下手里戳炭的柴木棒子,撩起长布褂就急冲冲上前,“殿下是为何哭?”
哭?
晏温抬手摸了摸眼角,指尖随即沾上几两湿润。
他怎么会哭呢?晏温想,现在的自己已经拥有了世间最珍贵美好的爱意,他怎么会再哭泣?
念及此,他搓掉指腹上的水珠,是温热的。
仿佛前日夜晚两人依偎时周围弥散的温度,也是如这样温热。
晏温望着身边敞开的窗格,上面也有水渍,他伸手碰了碰,半干着,像是将凝未凝的冰。
“许是被风吹的。”他说。
只是这句解释显然不可信。
随着落雪声渐大,晏温眼尾发红。明明已经拭去的迎风泪于此刻在自己眼下,仿佛也凝了一小片半干的冰。
做梦似的。
不止现在,就连前日夜晚的所发生过的一切都像是做梦。
“前日晚上,”晏温问:“有谁来过吗?”
闲君不明所以,递了帕子上去:“前日晚上?难道殿下下了学不是独自回来的?”
“独自?”
晏温身形一顿,他睁大了眼,望着面前虚蒙蒙的一切。
忽然,内心深处一直耶藏在角落的记忆恰如雪崩般,卷着巨石铺天盖地的向他袭来。
晏温微微躬下身,他的肉.体有些承受不了这些记忆,一叠一叠的折过去,像炭盆里被风吹动的打颤的火苗。
他突然想起曾经。
曾经刚被抛弃的晏温缩在寒夜角落,自己给自己盖了一个真实而又美好的幻境。
在那个幻境中,他缩在母亲怀里,看着一旁正翻阅奏折的父亲。
他的呼吸里泡着的都是浓浓的樱桃香。
晏温瞧向面前桌案,不出意外的,上面盛满了母亲爱吃的樱桃果子。
拿了一颗入口。竟没尝到甜味。
晏温微微蹙眉,回身想要寻问母亲。
可才抬眼,周围的一切却陡然向着自己膨胀,开始肿成一颗硕大无比的水球,幽幽晃在半空中,鼓鼓囊囊。
一下、一下往下坠。
晏温眨了眨眼,雾蒙蒙的。
眼睛上仿佛也被这球里的水汽溅到了,模糊不清。
“母亲?”晏温唤道。
“母亲??”晏温抬指碰了碰它。没有触感。
“母亲??!”晏温彻底慌了,他的不安连同眼角的泪一起落下。
少年跪在地上,上半身低低伏趴着,不停的抖,他神经质的啃咬着自己的指尖,呢喃着:“不能、不要离开、不要离开我,好不好,求求你母亲……”
话音刚落。
“嘭——”的一声炸响,水花四溅。
幻境里晏温所期望的温暖与果子浓香逐渐远离。
他睁开眼。
面前仍旧是寒冷潮湿的黑暗,隔着小窗往外瞧,外头天空中正在炸开一束束绚丽夺目的焰火。
漂亮极了。
回忆猝然终止,晏温笑出了声,如今这场大雪落得与记忆里的那场如出一辙。
难道说这还是幻境吗?
无论是这纷扬落雪还是那前夜温存,都只是自己为再次逃避现实而编织的幻境?
不,不会的。
晏温偏头用袖子狠狠揩去脸颊上闷痛的泪水,他的右手不断在腰间摸索着,只不过因为抖的实在厉害,有好几次都是无力的垂落。
闲君在旁瞧得揪心,忙问:“殿下在找什么?”
“匕首……我的匕首呢?“晏温赤红着眼忽的看向他,“看见我的匕首了吗?”那是傅怀瑾送的。
是傅怀瑾送的。
闻言,闲君心脏骤停,他怕小殿下是要做什么傻事。
“殿下找匕首,是要做什么吗?”闲君努力按捺下喉间涌起的哽咽,跪着爬上前死死制住晏温发抖的指尖,问。
晏温偏着头,像是在思考闲君这句话的意思,他沉默的抿了抿唇,闲君也不催,只静静的望着他。
片刻后,晏温摇头,答非所问:“那是傅怀瑾送给我的。”
傅怀瑾?闲君想,是那位质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