冀国蓟城都,暴雨如倾盆。
声声闷雷横贯天际,宛若游蛇银光,弯绕扭曲着爬满了整片天空,照亮了殿外廊檐下那颗陈旧的铜铃。
也照亮了傅承胤幽暗不明的眸光。
他直直的看向晏温,神情凝峻异常,半晌过,待到闷雷渐缓,傅承胤起身踩着天边映射入殿的白光,缓缓行至那人面前。
而晏温也丝毫不惧,仰头与之对视。
“你叫寡人如何信你?”
晏温回:“赵王寄的那张小像,国君拿来比对即可。”
傅承胤冷冷睨他一眼,偏头正想朝外叫人。
此时,一旁的纪安却是掀袍跪地膝行上前,他双臂高举着,手中的一幅绣锦小像格外显眼。
“国君,城墙处小像臣已派人揭下送来。”
晏温闻言,不由在心底暗暗轻嗤,这小像分明就是纪安前几日找了绣娘来,照着自己绣的。
而城墙那张两模两样的绣像,这人昨夜便派府卫将其毁了去。
傅承胤单手捏起小像,认真与面前的晏温比对,竟真的发现此人与像中所绣之人一模一样——“你当真为前燕太子。”
晏温眉梢一挑,向其颔首道:“自然。”
话音未落,傅承胤半阖双眸,长睫轻颤着朝那旁边垂首不语的纪安,咬牙道:“你竟敢欺瞒寡人?”
纪安状似被吓得双肩一缩,身体更是止不住的抖,他跪伏在冰凉地中,闷声向他道:“国君息怒,臣...臣也是直到今日才知情。”
“今日?”傅承胤显然不信。
纪安大气不敢喘,只瑟缩着点头:“国君信臣。”
狂风卷着雨水冲进大殿,殿门处顿时湿淋淋一片,借着水光照影,可以恰巧望见那道斜插中空的银色裂痕。
亮闪闪的,反射在眼中,使得人瞳眸发酸。
然而傅承胤依旧睁着眼,圆滚滚的,仿佛要把眼球都瞪出来似的,他的嘴唇紧抿着,绷成一条发白的线,压抑着叠在脸上。
恍若一只蛰伏的凶兽,怒盯着面前弱小的猎物,伺机而动。
就在国君将将要开口定罪之时,身边晏温开口道:“国君,对于此事,丞相大人确实不知情。”
说着,他掩眸一顿,过后又再次抬眼,继续道:“七殿下也不知情。”
白光逝过,雨声愈加瓢泼。
晏温泰然自若的望向傅承胤,嘴边轻轻挑起一笑,“此举,从始至终,都是晏某一人为活命的计谋罢了。”
傅承胤眼底嗜杀,涌动着几分血色狠戾。
“你们冀国真是有趣,本殿只略施小计,竟都被玩弄在股掌之中,”晏温笑意愈深,甚至发出一声轻蔑的嘲笑,“就连冀王都是如此。”
“你找死——”
傅承胤最受不了他人挑战自己的权威,而眼下,这位燕亡太子却如此胆大,生生将其粉饰多年的假面剥下,按在脚底摩擦。
这让他如何能忍?
傅承胤胸腔剧烈起伏几下,眼中寒光骤现,随后猝然低身,张手直抵住了晏温细瘦的脖颈,然后轻轻一握,旋即掐住命脉。
他以为自己这般恐吓威胁,面前人脸上会浮现出惧怕和惊慌,可傅承胤到底想错了。
晏温嘴角的笑意越发癫狂。
疯子一样。
他被迫仰起头,细白的脖颈在空气中扬成一道优美的弧度,宛若濒死的却仍然高贵的天鹅,不屑着看向眼前无能狂怒的人类。
“国君现在......杀了......我,”晏温笑出几分气音,面色惨白如纸,“过后......又该如何与......赵王交代。”
傅承胤盛凌的怒意几欲把他淹没,他掐着晏温的手劲一紧,接着竟然单手将这小太子提起。
眼下所有的气力都束缚在颈喉,晏温红着眼,感受着内里逐渐抽离的氧气,窒息的快感也慢慢涌上心头。
他喜欢这种感觉,所以晏温笑的更加张扬。
眼见着王君真的要掐死晏温,一侧纪安跪爬着匆忙上前,双手紧紧攥着傅承胤的锦缎衣摆,用力扯了扯,大嚷道:“国君不可,国君不可啊——”
傅承胤恍然一怔,从盛怒中剥回了几分残识,他垂眸看了眼纪安,手中力气顿松。
晏温瞬间失力而坠,跌落于地。
他的额上沁满了冷汗,大颗大颗的珠子顺着脸颊滑落,滴在凌乱的袖摆上,浸湿了其中精致的绣花纹样。
他不住咳嗽着,仿佛是要把双肺都咳出来。
傅承胤闻声望向晏温,微微眯了眯眼,眉目间怒气稍平,末了,他向外头沉声道:“来人。”
一时间,殿外守卫应声而进,带着丝丝缕缕的凉雨寒气,虽是夏季,地上的晏温却冷的牙关打颤。
“先将此人押入大牢,未得寡人准许,任何人不得探视。”
傅承胤察着晏温的反应,见他状似冷极,神情中难免落了些狠绝和得意,他继续道:“顺便找一宫医吊着这人的命,两日,在送他去往赵国前,千万别叫他死了。”
“是。”
殿外雨水渐弱,淅淅沥沥的卷着湿意滴挂在鳞次栉比的屋檐上,宫城笼罩在这乌沉的风雨下,朦胧模糊着,像是被潮气遮掩,蒙上了一层缥缈的纱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