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絮说这话可是在随意玩笑?”傅承胤从王座中倾身向前,向晏温问道。
晏温微微抬眸,视线停在王君衣裾中的熟悉绣织上,扬声道:“臣不敢。”
正殿内,群官自南向北齐成两列,而晏温则孤身跪在大殿中央,他的身后虽还跟着傅怀瑾,但是二人相距较远,中间隔着一大片的树影斑驳。
傅怀瑾就在这些攒动的阴影中望着晏温。
眼见着殿中无人说话,傅怀瑾蜷起指节扣了扣手下扶椅,引得群官纷纷抬眸瞧过来。
“怀瑾可有话说?”傅承胤也看向他问道。
傅怀瑾靠在轮椅倚背前,轻声说:“父王,孩儿以为......纪公子可以一试。”
“不可。”
傅怀瑾话音才落,殿前的傅珩便上前朝冀王躬身行了一礼,转身朝他道:
“纪公子乃纪氏族人,与七弟虽不相亲,但也同一脉而出,按理说应该相互照顾。可现在上垂匪徒事要颇重,七弟若想在父王面前推举纪公子,也该乖顺些,选个恰当时机再来上述。”
“......”
闻言,群官尽静。
试问谁还听不出这四殿下话里的意思?明晃晃的在王君面前说穿七殿下与纪公子的关系,这也让王君原先想要省些人财查案的心思骤然悬提。
且不说在这蓟城中,谁人不知右相与王后的兄妹系亲。这些年也是由着这层关系,冀王明里暗里让纪大人做了多少劳心不讨好的事儿活,众臣心里都清明着。
其中更是以安置兖县流民为甚。
而方才王君那一番问话,摆明的就是想让纪公子承袭纪相的“苦力”之举。
群官虽看不起这位纪公子,可王君的心思,身为人臣,当应少言从令。
但此刻,四殿下他......
真真是愚昧无知。
晏温直身看向傅珩,余光却在瞥着上座快要将木案捏碎的傅承胤,心底不由冷嗤,但面上不显,仍平静朝这人开口道:“七殿下身份尊贵,南絮出身乡野实在不敢攀附。”
话落,傅承胤脸色愈发沉愤,瞧向傅珩的眼神也愈发不快。
见他还要张嘴还要再说,傅承胤终是忍不住,起身呵道:“住口!”
傅珩被吓得一哆嗦,忙转身恭敬颔首,说:“父王。”
傅承胤看他如今在众臣前的这一副胆小瑟缩模样,心底气恼更甚,直偏头不再看他,向晏温道:“南絮既是王后亲系,便不应再如此妄自菲薄,起罢。”
闻之,晏温随即谢恩,静身而起。在傅承胤目光中,恰能见他墨发垂落中眼尾的那一点印红,似是感动极了。
傅承胤眼眉一动,继续道:“既然南絮有心至此,寡人也不该搅了兴致......也罢,上垂事案现就交与南絮负责受理查明。”
说着,他紧了眸光扫视殿内群臣,道:“可还有异议?”
“臣等尊令。”
唯四殿下不依。
计划被扰乱,傅珩的眉头紧蹙,搓了搓泛白指尖,他拂了拂宽袖,举步还要再开口上言。但还未动作,袖中小指却被一人勾住了。
“殿下切不可再随意妄言。”
傅珩侧眸去瞧,却见叶之舟不知何时走到了自己身后,袖下小指轻轻勾住他的指节蹭了蹭,颇有些讨好意味。
见状,傅珩眸光一软。
事已至此,他心里虽还有气,但到底还是安分了些,悄悄往这人处挪了挪脚,接着用带着担忧的眼神看向叶之舟。
似乎在问:让纪南絮查,真的没事吗?
叶之舟微微颔首。
这下,傅珩彻底安分了。
傅承胤坐在高座上,殿内一切皆能瞧得清清楚楚。
他看着傅珩与叶之舟交错而站的两道身影,眼眸骤凌,视线如尖刃般射向二人交叠的长袖上,片刻都沉吟不语。
像是有所觉察,叶之舟陡然松开手,低头错开了傅珩投来的疑惑目光,长衫而立,垂首默言,一派谦卑模样。
见此,傅承胤冷哼一声,蓦然起身甩袖就走,徒留得殿内群官尽疑相顾,一旁赵生更是揩了拂尘疾步跟上,末了还不忘掐着细嗓朝众臣道:
“诸位大人自请离开吧。”
晏温推着傅怀瑾走在官道上,四周不乏有几官员谄媚着带笑迎上来,可还没走几步,就又被轮椅中裹着厚实裘袍的傅怀瑾的眼神吓得顿在原地。
经此一事后,四殿下在群官中的声望再不如从前。
有些机灵的虽然早就看出傅珩那愚钝模样,可碍于王君对其喜爱最甚,心中便不时抱有希冀,再加之其生母云夫人到底比王后得宠些,久而久之,众臣下意识觉得往后这冀国王位就非四殿下莫属。
可世事变化莫测。
从七殿下代四殿下行那上垂祭祀之礼开始,群臣间倒戈之数愈发增多。而在方才议事中,那些曾经坚定在傅珩阵营中的臣官,也不由开始动摇。
四殿下此次真的算是,祸人不成反伤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