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位,”此前一直未出声的七殿下捻着杯沿,抬眸:“回神。”
众人这才意识到失态,纷纷别开眼咳嗽几声用以掩饰尴尬。
而纪安自打晏温进门后目光就一直落在傅怀瑾身上,自然没错过七殿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怒意。
纪安看着傅怀瑾,眼神复杂。
“敢问丞相。”
恰时,底下某个官员走到堂中,一袭锦衣华服,腰间玉石哗啦作响,穿着竟是比主家还要华贵惹眼:“纪公子相貌如此俊俏,以往怎的从未听大人提起过?”
纪安寻声看去,是沈家公子沈然。
沈家是几年前才在城中冒头的小门小户,其家主原是四殿下傅珩母家的家生子,后随云夫人入宫服侍。
说到底是个断了根的老家伙,但因这人处事圆滑,惯用左右逢源之术,由此得夫人国君青睐。
在出宫时特许百两黄金,十几仆从,三辆并驾马车齐行,在当时好不令人羡艳。
而沈然生父也只是那老家伙从旁支过继来的养子罢了。
沈然此人心比天高,常游于花楼戏院,但因他是沈家独子,嚣张跋扈惯了,所以在蓟城中几乎无人敢招惹他。
久而久之,行事愈发随心所欲,言辞也愈发乖张难堪。
坐在一旁的王知砚一碟糕点吃完,淡淡开口:“纪家公子,哪是我等粗鄙之人能够窥视的。”
“你说谁是粗鄙之人?”
“谁应我谁就是。”
沈然恼极:“你不过是一个从西弥来的小官,怎能在丞相面前如此不知礼数。”
王知砚喝了一口茶,耸耸肩道:“所以我也粗鄙,沈公子你我是一类人。”
“你——”
“好了。”晏温把玩着手中的玉盏,笑着看向王知砚,“王大人,府中糕点吃的可还习惯?”
王知砚起身,拱手道:“劳公子费心,这糕点是极好,可吃多了难免有些甜腻,不知公子可否赏在下一杯清茶解腻。”
“大人说笑了,”晏温放下玉盏,将手边茶水交由小厮递过去,说:“望大人喜欢。”
“公子抬爱,我等惶恐之至。”
二人一来一回,礼节周到无可挑剔。
两相对比之下,更显的站在旁边的沈然如那跳梁小丑般难堪。
现下堂中人谁还不明白这位纪公子是有意护着那西弥的大夫,眼见着沈然的脸色由青转白,最后气急也无法,只得挥袖落座。
那玲琅玉石的哗啦声终究是堵住了这位公子不可一世的嘴脸。
宴前一闹,沈然没讨到半点好处,惹的他心下不快,酒是一杯杯的往下灌,身旁服侍的小厮想劝,可都被这人的眼神给吓了回去。
不过中旬,沈然已经酩酊大醉,跌跌撞撞的向纪安行了个不标准的礼,便被扶着下去醒酒了。但在经过晏温时,本性暴露,登徒子似的递出一个戏谑眼神。
晏温晃了晃见底的茶,没理。
可对面傅怀瑾手里的茶杯差点被他捏碎。
趁着四下无人注意,晏温右手撑着下颚,挑眉望向他,用口型无声问道:“生气了?”
傅怀瑾微微垂首,回道:“不敢。”
是不敢,不是没有。
小狗小狗,他的小狗,真可爱。
晏温笑意更大。
*
沈然几乎是被架着挪到后院。
院中沿水有一小亭,无人,沈然见状,不清明的大脑此刻早已提不起半分意识,直接醉倒在冰凉石板上,磕的后脑一声闷响。
听着倒是疼极。
伺候在身边的是沈家的小厮,名唤舟明。
此时舟明被吓的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神忙扑到沈然身上,戚戚然抹了把眼泪,掰着双肩想将人扶起来。
没成想低估了主子的体重,一拉,没动,后脑却在沙砾石板上狠狠摩擦了一顺溜,发出“刺啦”一声。
硬生生把沈然痛醒。
“滚——”沈然猛地一推,舟明差点翻过亭栏摔进水里。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舟明“嘭”的跪在地上,满脸是泪:“求公子饶奴才一命。”
沈然睁圆了眼,努力透过失焦的眸子辨认出眼前人到底是谁,好半天才醉醺醺来一句:“舟明?”
“是……是奴才。”
沈然闭了闭眼,语气是藏不住的烦躁:“为何是你跟来的,目童呢?”
“目童昨日受了寒,怕今日随公子近身侍奉不妥,才让奴才替了他。”
“他倒是会找人。”
沈然刚一抬手,舟明便跪着爬过来,好让公子撑着自己起身。待这人勉强站稳,舟明便听他吩咐道:“你回吧,本公子在这吹吹风,不用贴身随侍。”
“是。”舟明不敢忤逆,只得退下。
前堂宴席临近尾声,晏温捻掉指腹上沾染的糕点碎,装作不经意的望向门外天光,继而施施然起身,青衣和着墨发散落,衬的那容颜分外俊俏。
“南絮早闻蓟城中人的风雅闲情,故而前日才入府便重新修缮了后院园林亭石,诸位大人如若不嫌弃,可随南絮一览这相府内的繁砌花草。”
话音刚落,底下便传来附和。
毕竟是纪公子的提议,谁人能拒绝?
就这样,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在日落时分踏进了这相府后院。穿过丛石汀花,一人远远便瞧见了那新修葺的小湖中似乎是飘了个人。
那人背躺在水面上,红色血水从他身下股股流出,身体肿胀苍白。
像是,被水泡发了。
怕是早死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