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丝毫没有停歇趋势,浇在身上带来刺骨的凉意。
兰视线模糊,仰头看着站在栏杆边缘处,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琴酒。
海面上的爆炸声不知何时停了,甲板上万籁寂静,呼啸的风声中传来子弹上膛的轻响。
黑漆漆的枪口在她脑袋上方停驻半晌,才缓缓偏移,兰呼吸一滞,胸口顿觉一阵刺痛。
面对男人的持枪威胁,金却丝毫不惧。
“琴酒,你敢开枪吗?”
他朝上方的男人挑衅一笑,“你敢和我一样背上弑父的罪名吗?”
看着对方和自己几近相同的绿眸与银发,金只觉一阵畅快。
命运的齿轮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无视它的人,罪与罚是他们这类人必经的轮回,也是他们最终的归宿,谁也逃不过。
“动手吧我的儿子。”
他语带诱哄,眼中却是浓浓的讥讽。
“你不是早就想摆脱我了吗?对,扣下扳机,你就不用再被称为萨莫诺的儿子,你会成为独立的个体。”
琴酒身躯紧绷,手背因过度克制而爆发出青筋。
他听到了来自野兽的嘶吼与悲鸣,在不断冲击着牢笼,妄想占据他的躯体,吞噬他的理智,企图将他同化。
他又看到了那些黑色触手。
从四面八方探出,一寸寸缠上他的四肢,他的身躯,誓要把他拖去深渊才甘心。
指尖已经挪向扳机,他表面依旧平静,内里却在疯狂呐喊。
雨水滑过他面容,如兽般的碧眼在夜里泛着幽光,如同锁定猎物的猛兽,随时准备扑杀。
那是他一手培养起来的野兽,是他今生最满意的作品。
金碧绿的眸中闪烁着微光,全身血液都在此刻燃烧沸腾。
他看到男人扣在扳机上的指尖,看到他指尖在一点点扣动扳机。
他迫不及待,他满心期待,他疯魔般想看他被彻底吞噬的模样,却陡然觉得身体一轻。
兰浑身湿透,脸上混杂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她眼眸微垂,在金惊愕又不可思议的目光中,松开了拉住他的手,任由对方身躯如同风中落叶,坠落进无边深海。
邮轮上燃烧的火焰在大雨的浇灌下逐渐平息,白雾也已被驱散。远处的轰炸不知何时已然停止,海面似乎重新归于平静,只有直升飞机的轰鸣声在上空不停盘旋。
兰跌坐在甲板上,大脑仍觉一片嗡鸣。
“你……早就知道有东西在跟着这艘船对吗?”
男人不答。
“船上那些探员也是你故意放上来的。”
他依旧不答。
“船上有多少炸弹?”
“131枚。”
琴酒蹲下身,不知从哪儿掏出把匕首,将其递到兰手上,握紧。对着自己胸前裂开的伤口划下去。
被剜了心的明明是他,她却觉得胸口漏风的是自己。
“毛利兰,没人比我更清楚我身体里多了什么东西。”
那片遍寻不着的第三枚芯片,此刻正卡在男人伤口里,和颈间项圈一样,隐隐闪着红光,几乎与他的血肉融为一体。
“威力最强的一枚炸弹就在宴会厅,引爆器在我手上。只要这枚炸弹不爆炸,这艘船就不会沉。”
兰心中微动,男人接下来的话却再次打破她的幻想。
“听到了吗?欢呼声。”
琴酒歪了歪头,“那个考古学家看样子已经从波尔多手上拿到其它炸弹的控制器了。我猜他们现在正聚集在宴会厅庆祝,你说如果我现在按下引爆器,他们还来得及逃离吗?”
冬日寒风凛冽,尤其甲板更甚,兰一时竟分不清是身体冷还是心里更冷。
“为什么……?我明明……已经想好要跟你走了。”
“是吗?”
男人讥诮。
探手在她湿透的衣服内袋中摸出那把银色手枪。不同于她身体的冰冷,枪支表面竟还带着些温热。
他将枪塞进她手里。
“看,我们的好女孩从一开始就知道该怎么做。”
兰从未有一刻觉得这把枪如此烫手,她试想过无数个关于她,关于他,关于他们之间的结局。
她做好了和他一起抗下一切的准备,唯独没做好他一手策划自身死亡的准备。
她再也不用在他的世界外,手足无措地等着别人宣判他的死刑。
因为那个负责行刑的侩子手,是被他推上高位的自己。
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计划这一切的?
她不想明白,也不愿去想明白。
每想一分,那把刺在他胸口的尖刃仿佛便又往她心上扎进一分。
“如果……我没有离开那间屋子……你是不是,就不会引爆炸弹?”
她颤抖着问出这句话。
如果她没有自以为是地跑出来找他,任由他们两父子相争,无论最终的赢家是谁,她是不是就不用面临如今这样抉择的境地?
“这个世界没有如果。”
他抬手,和以往许多次那样,弯腰拭去她脸上泪痕。
“我说过,你做的每个选择都要有自行承担风险的觉悟。”
“是啊。你教我的。”
她唇色煞白,笑得惨然。
“琴酒,你真是个混蛋。”
她迟钝的大脑翻来覆去似乎永远只会这一句话,琴酒指腹贴在她唇上,为她苍白的脸上添了抹嫣红。
然后——
吻了上去。
直升飞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