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数不清是第几个新年了,和往年一样,家里也是早早布置起来。因今年岚上氏的小公主优华将要跳人生中的第一支祝祷舞,是以装饰得格外隆重。
高台上的女孩脊背挺得笔直,随着鼓乐一步一舞。她常年习武,恰好撑起厚重华丽的礼服。西阵织繁复贵重,随着她的动作,织物上游鱼与仙鹤似是活过来般,绕着“环形流云”徽纹徐徐而动。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优华小姐都是领祝祷舞的年纪了。”有相熟的贵族夫人感慨道。
“长相承了明香夫人,往后也是个古典庄雅的美人。”
岚上明香应着诸位夫人小姐的夸赞,视线隐蔽地看向高台侧后方的回廊处。岚上家主一身轻便的小袖,坐在回廊后,借着椿花的遮掩正静静看着台上的优华。
“不赖嘛,也不枉明香夫人连日加练!”大政玲奈跟前放着几盒花瓣饼,她一心三用,观舞、吃食、将花瓣饼的色香味书写进手稿中。
“剑道刀法都能练得纯熟,区区舞步怎么会难为她?”
“这怎么比?是谁当年练舞总踩裙摆,一气之下说不再跳的?你家多年未举行祝祷舞仪式,不就是——”
礼岁将软糕塞到玲奈口中,止住了她揭短的话语。
“哪有家主亲自跳的,我不是不会,是没必要。”
“嘴硬!”
玲奈收回手稿,看礼岁不上妆不更衣见客,只在一旁躲闲,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你这是又跟长老会杠上了?因为平子?”
礼岁敷衍地转移话题:“年年都是这个流程,今年交予明香和优华,也让优华熟悉熟悉,早日成长起来。”
“她才几岁,你就想把家主的重担交给她了……我说你真的不是因为长老会总唠叨你和平子的关系,下定决心想要私奔了吗?”
“你可太瞧得起他们了。”
高台上的优华已经舞毕,正举着册子念祷词。声色清亮,目光坚定,与日常散漫玩耍的样子判若两人。这是礼岁最满意她的一点,对待正事从不含糊,只要是自己想做的该做的,会拼尽全力做好。她有着被家人千娇万宠的娇憨,也有被当做继承人培养的果决坚韧。
“只不过是,今年想过一个安静些的新年而已。”
玲奈仔细看礼岁的神情,不像是被烦心事困扰的样子,也不再多说。她自接管岚上家后,堪称劳模,处处留心事事经手,就连举家欢乐的新年里也时常忙得脚不沾地。没人知道从未受过贵族继承人教育的她,需要用多少力气才能支撑起岚上这个庞大的宗族,使其不堕家格、不失繁荣。
玲奈:“说得也是,明明是难得的长假,就应该在家里呼呼大睡才对!”
玲奈:“再来一碗热乎乎的糖丸子,啊~幸福不过如此!”
礼岁:“我倒是有点想吃寿喜烧,牛肉——”
玲奈:“那就糖丸子和寿喜烧都吃!!”
……
……
年底连日大雪,初诣后礼岁歇在位于瀞灵廷最东边一座建在山上的小院。本以为雪会一直下到元日后,没想到天光未明时,雪便停了。礼岁推开院门,周遭静悄悄的,落雪满径,而门外已经有人了。他持伞站在灯笼下,烛光圈出一块地,这光芒却没有他的金发耀眼。
“啊,出来了。”平子真子往前几步,把礼岁纳入伞下。山间风大,仍有积雪飘花,他腾转伞柄,将风拒之门外。
“等很久了吗?”礼岁摸了摸他的手背,温度正常。她放下心,与他十指相扣。
“难得能在新年的清晨看到你,上一次是多少年前?……现在回想起来遥远得好像上辈子的事情一样!”
“第一天就抱怨,神明会惩罚你的哦!”
“不要为了堵我嘴就虚构惩罚啊,拿出点实际行动来——”一切照旧,元日的平子依然是没脸没皮的。
山路积雪没来得及清扫,要是一脚踩进去,得没到小腿处。所幸两人有灵力,踩在灵子立足点上,和积雪隔着薄薄的一层,总算没有在新年的第一天把自己弄得狼狈不堪。
要去的地方是山顶的一座亭子。这里正对着东方,高度恰好俯视整座瀞灵廷。云边泛白,明暗交界,瀞灵廷仍沉睡着,包裹在洁净的雪中,毫无防备。
亭子平时很少有人来,礼岁也是忽而兴起,邀请平子一起看日出,到达之后才有些意外。亭子扫去落雪,被挂上遮风挡雪的帘子,中间摆放了暖炉,茶水正沸腾。
细心准备了这一切的某人看礼岁眸光闪亮,笑意盈盈,也不由得柔和了神态,温热的指腹为她拭去鬓发上落下的雪粒。
软垫被暖炉烘得柔软,他们靠坐着,一眼就能望到天地相接的远处。夜幕褪去,晨光微露。那是一种柔和且温暖的色调,色彩近乎是莫测地变换着,从冷色至暖色。驱散薄雾,太阳也愈发明亮起来,冬日的早晨寒冷,这轮初日却宛如能一下子照进心底,由内而外将人沁入温热的水中。
“新年快乐,真子。”礼岁唯恐惊扰好景色,轻声道。
周围是皑皑白雪,眼前人桃腮粉脸眉如远山,一双眼只含半分爱意,就能让他深陷其中。他们在橙色的日光下亲吻,呼吸间白色雾气纠缠,沾湿面颊。额头相抵,手按在后颈处力道轻缓地摩挲,他胸腔中爱意鼓噪,嗓音缱绻:“新年快乐,礼岁。”
冬日未过,早见春风。
要说礼岁和平子之间的关系,不像玲奈所说的那样苦涩追求,也不是日世里眼里的精准扶贫,更不是莉莎口中的圈圈叉叉。如果能和一个人相识百年后相爱,存在便早已刻入骨血,两人彼此默契彼此信赖,世事纷扰动摇不了分毫,这份感情成了他人口中的平淡,成了你们口中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