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马尾的青年闷哼一声,手腕不自然垂下,又被亡命水缓缓治愈。自他身后,同僚们陆续加入战场,拂阴指、天邪剑、碎骨爪扬起血花,刀剑声不绝于耳。
属于方之墨的疯狂退去,理智回笼,徒留生死擦肩的后怕。
“越……?”
青年捂住手腕,幽幽垂眸,“俏如来动向被肃英截获,大师命我等速援。”
“俏如来?!为什么我——”
“中原与苗疆相隔甚远,一时难及也是正常。”
不,才不是这样。
她是要报复我驳回让你加入的提议,在部众间煽风点火,才故意让情报延迟,让我陷入危难,又向我展示能为。
但我也是徐福,为什么玄冥和肃英,都默认了白比丘的动作?
他们选择她,而非我吗?
“你看上去很惊讶。”
同僚背手身后,拂袖震落刀光剑影,被面具覆盖的五官神情难辨,唯余双眸清寒如雪。
所谓乱战,应是两边有来有回,而非现在因天刑道者的加入,呈现一边倒的局面。
岳灵休与黑白郎君一战后伤势未愈,若否,自己绝对接不下这断绝生机的一招。
“喂,他们都要被打死了,你怎么还不出手。”
恶声恶气的催促响起,越长玦晃了晃伤势未愈的右腕,施施然旋身撤开三丈。下一秒,裹挟佛家梵意的圣焰凌空袭来,在两人间砸出余温犹炽的深坑。
略过方之墨青白交加的脸色,她轻叹抬眸,遥指俏如来方向。
“玄冥。”
话音未落,蓄力已久的巨掌从天而降,悍横卷起平地波涛。满目烟尘中,空灵悠远的箫声渺渺飘落,如梦似幻,智者被岳灵休护住,沉默远眺。
习魔音者,大多以杀伐的破阵曲,乱心的绮靡调为主,少有人两者兼修。
他听到的并非任何一种,竟是一曲挽歌。
百花谷常年四季如春,有白鹿嬉游山间,与谷中仁医为伴。然白鹿寿不及人,纵遇岐黄妙手,终有归尘之时。仁医恸,以兰草葬鹿,取苦竹制笛,谱曲名葬鹿兰。
一切迷离里,往事作南柯。
他想起那柄沾血的钜子剑,由自己亲手刺入师长胸膛,完成痛苦至极的铸心仪式。从此世间再无默苍离与策天凤,徒留踽踽独行的俏如来,背负墨家宿命继续向前。
直到耗尽最后一滴心血,命魂与君同归,化作琉璃一串。
师尊是个冷言冷语的人,但他的血与遗言,都如此温暖。
腥甜翻涌,铁锈味滚落舌尖,俏如来从幻境中醒来,眼前已无阎途部众,执箫的女子亦不知所踪。周遭同伴均恍惚缄默,茫然四顾。
岳灵休也消失了。
他追着越长玦与方之墨,一路劈开无数木石阻拦,游刃有余地将小树林轰成灌木丛。一条人迹罕至的岔路横在三人前,却不容第三人通过。
“你先走吧。沿此路向前,就是苗疆边境。”
被放下的方之墨莫名其妙,“她的命令,不是让你护送我回去吗?”
“哦,那换你死,我活。”
目送同僚一溜烟跑路的背影,越长玦啧啧摇头,一时非常理解俏如来看他的眼神。这家伙若是绝命司,就算把深藏不露的武学全部掏出,也不是慕容胜雪的对手。
她缓缓回首,许久未见的天刑道者正负手而来,骇人威势随步伐逼近,在林地留下沧桑印痕。
英姿勃发,眉宇间既无败给黑白郎君的郁色,也无奔波久战的疲态,天刑道者从来都是天刑道者,历经十七年风霜,侠心不改。
也只有这样的绝代宗师,才能让战局一边倒,自己差点废了手腕。
“不跑了吗?”
“为什么要跑?”
白衣人撕下面具,慨然长叹。
“若无空置的十七年光阴,黑白郎君未必能胜过阁下。”
“那你知道,是谁害我错过十七年光阴吗?”
“是阎王鬼途,”岳灵休沉声道,“长玦,你不该与他们为伍。”
“长玦只是想活而已。”
她抽出玉箫,默默抗衡要将自己压跪的威势,“昨日如此,今日亦如此。”
岳灵休明白她的意思,无奈摇头,郑重问道:“小鸩让我不要怪你,你有什么要对他交代的吗?”
“……”
“药神前辈?”
越长玦眸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哀伤,她向来不怕风刀霜剑,从成为太吾起,冷嘲热讽乃至人心诡谲,习惯了也不曾放在心上,更不会因此动摇或终生执迷。
那我还害怕什么呢?
大抵是不居高临下的怜悯,纯然纯粹的爱惜,不求回报的善意。譬如前十六年自以为感受到的,义父无微不至的照顾,和离开偃宣谷学艺时,璇女掌门润物无声的教导。
尺规无法衡量,何谈偿还同两清。
世间最伤人与动人者,唯真心已矣。
“唉。”
越长玦攥紧玉箫,仰头眨眼,沉默良久后,总算拼凑出一句回应。
“如果药神前辈让岳大哥不要怪我……哈,那我……也不会怪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