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这就是你把我从中原召回苗疆的理由?”
英姿飒爽的少楼主视线下移,落在桌案上的书册。
她一月前接了个调查背景的任务,为此远赴中原,却一无所获。正准备直接询问当事人时,突然收到还珠楼的传信。
字迹歪歪扭扭,信息言简意赅。
“速回。”
凤蝶伸手拿起书册,纸张触感温润如云,薄薄装订成手抄本的样子,看上去和市井贩售的高级闲书别无二致。
唯一的异况,是没有名字。
“这只是一本连名字都缺损的心法,”凤蝶随意翻了翻,毫不留情提议道,“主人,如果你想试试走火入魔又找不到凶手的感觉,的确是不错的选择。”
“哎~神蛊温皇谨小慎微,怎会去练来路不明的功法呢?更何况,已经有人练过了。”
“……谁?”
蓝衣文士笑意幽深,饶有兴味地看了她一眼,“你的越姑娘。”
凤蝶瞳孔一震,猛然发现生活了十几年的还珠楼,倏忽多了点变化。庭院终日有人的躺椅前,莹蓝色的奇树不知何时新植,正幽幽垂下枝条,沐浴阳光。
这好像是鬼市的产物,主人怎么得到的?
“你的越姑娘送的。”
“哈???”
“赌约已经结束,我没要她的命,凤蝶大人可以放心了。”
凤蝶狐疑地瞥了自家主人一眼,“所以……这是谢礼?”
蓝衣文士微笑颔首。
疑虑未消,凤蝶再次追问,“那你手中的功法是什么?”
“她留在燕驼龙处的书籍,静候有缘人翻开。”
“有、有缘???”
大抵是从中原赶回苗疆,身体尚处水土不服,凤蝶低头扶额,一时有些晕眩。
她轻咳两声,试图为记忆中的故人说上两句。
“越姑娘武功很好,魔门世家收罗天下藏书,她说的有缘人,恐怕不是那种有缘。”
她更倾向越长玦是某隐世大派的传人,想为绝学留一份传承。
“是吗?”神蛊温皇掩扇轻叹,“那凤蝶大人认为我说的缘分,是什么缘分呢?”
凤蝶沉默片刻,仔仔细细观察许久未见的主人,见他仍是闲云野鹤模样,不禁松了口气。
还珠楼或许有变,主人依旧是主人。
卧瞰众生,冷眼观世。
庆幸之余,又不免有些遗憾。
她退至一旁,看着神蛊温皇的手暧昧拂过书脊,捻指翻开一页,像期待一个终于有答案的秘密般,克制揭晓每一步的步骤。
“左手持剑,虚点乾坤。”
印象中那女子从不用剑,如果有一柄适合的剑,大抵要和她腰间玉箫一样的材质。白玉为底,摄人心魄的红芒流转其上,让这凛不可侵的颜色,多几分危险与魅惑。
“见我非是我,无我即无魔。”
纵使两人关系已非寻常男女,越长玦这名字代表的意义,仍如镜花水月般看不真切。她的身份、谈吐、武学,各自构成扑朔迷离的部分,又千丝万缕地合在一起,留给世间缥缈的虚影。
他曾派凤蝶前往中原打探,至今毫无收获,就连最顶尖的情报组织与智者,也无法寻到一点踪迹。
无法,这本小小的书册,应能解惑一二。
蓝衣文士愉悦读完序言,眸中兴味盎然,却在翻阅到下一章时,戛然而止。
后文的有趣程度,与开篇简直天壤之别。
“看来,书的内容让主人失望了。”
侍女的声音甚合时宜地加入进来,以显而易见的事实,撩拨智者的心弦。
“每个人都有隐藏的秘密,主人如果一定要知道,我可以替主人问清。”
躺椅上的智者不置可否,放下书卷,双目微阖,漫不经心地望着庭前兀自流光的幽荧。
从鬼市移植的奇树,借还珠楼下的骸骨,贪婪吸吮养分,逐渐演变为难以忽略的景色。闪烁星星点点,攀升至天边消失,美丽而抓不住的东西。
智者眸光渺远,薄唇轻启。
“开口发问,游戏就无趣了。”
“既是游戏,主人的筹码是什么?”
神蛊温皇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掌中除一柄羽扇,两手空空。
天下第一毒,天下第一剑,天下第一楼,惊才绝艳的还珠楼主,即使与天博弈,又何须筹码。
但他也曾有过一场豪赌,押上自己年少时结交的好友,收养的孤女,追求剑道之巅的向往,乃至毫不爱惜的性命,全数交予世事纷呈,人心莫测,求一个连自己也算不到的结局。
九龙天书的结局算不得结局,结局之外,再次醒来时,虚无内心生出的一点真实,才是结局。
可是这本书册的主人,真的值得他再开一局吗?
智者羽扇轻摇,以良久的缄默回应。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正当凤蝶要为他续上冷彻的茶水时,忽然听见躺椅里传来一声幽晦不明的叹息。
“心爱的蝴蝶啊,你怎会认为,我有那样的筹码呢?”
风雅雍容的蓝衣文士勾起唇角,眼中却无多少往常的笑意。
凤蝶执壶的手停在半空,相伴多年的情分让她一下子就明白了弦外之音,惊讶望向身侧。
主人情绪外露的时刻接近于无,喜怒哀乐忧惧,连经脉俱断的那一战,也是与自己微笑道别的。
如果有一天,她和主人终要道别,又能有谁可真正陪在他身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