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于夜冥,天明即散,银槐鬼市,无所不鬻。
销金买骨的巧木宫内,一缕颓靡香气悠然而上,熏染晦暗混浊的夜色。
蹉跎岁月巢儿苦。心中恻,血出漉、令吾独凋枯。
零星哀泣中,有尚未被割舌的哑奴流下血泪,无望凝视栏杆外的富烟骷客。
一盒龙涎香,就可买下我们全村的命吗?
锁链声声、鬼哭阵阵,冰冷铁蛇缠上脖颈,被拖走前,他挣扎抬起头,看着那白雾似的轻烟消散,掀不起黑夜一点痕迹。
巧木宫的黑夜,巧木宫的天穹,都是“老爷”。
鬼市规矩,天掌死,地管生,偃师司匠,老爷握商贾,若道谁不从,鬼尊执赏罚。
话事人的宝座上,老爷吞云吐雾,挥手遣来另一批即将买卖的奴隶,颇有闲情地为自己倒了杯结缘酒,隔着铁栅遥遥饮下。
苗疆动乱带来的巨大利益,让他的心情非常不错。与阎王鬼途合作,吞下一半药材,更是比奴隶买卖更暴利的商机。
乱世,人命不值钱,救人的东西才值钱。
浸淫商贾多年,他已不必随市场浮沉逐流,而是弹指间,就可搅乱风云,为自己谋得最高的获利。
药神回归,阎王鬼途现世,苗疆正苦求救难良方,这批药材,快到出手的时候了。
等金银落袋,说不定能在鬼尊面前,好好敲一笔风头正盛的天首,将落花随缘庄的生意也吞吃完毕。
反正地宿的枯魂斗技场已是囊中之物,巧木宫地牢里还关着天首的故人,两项筹码加身,于以利为尊的鬼市内,何愁不能将自己的版图再扩大些?
他翻开烂熟于心的账册,却听到手下来报,有两位手持黄琥刀币的贵客到访,指名要做同一桩生意。
货物供不应求,买家两两相争,价高者得,卖家稳赚不赔。
龙涎香熏入肺腑,吐出亦幻亦真的烟雾,老爷心情更佳,捻起镶金雕玉的酒壶,为来者续满欲望。
一者为前任海境雨相,有海境先王御赐九锡冠节,乃丞相、使节合于一人的最高象征,各中权势,确有资格持黄琥刀币,通行无阻入鬼市。
只是风消雨霁,世易时移,海境仍是北冥封宇的疆域。鳍鳞会叛乱失败,相关人等非死即伤,不知这独吟萧索的阴谋家,还剩几分倾覆秋霜的气力?
另一者——
头戴斗笠,双十年华的少女,一身行头至多半两银。放在银槐,是下注都嫌寒碜的数字。唯独腰间玉箫脱尘绝俗,如磁石一般,吸引着待价而沽的目光。
似玉非玉,沁血红纹,朱华流转,暗恨幽生。
“巧木宫规矩,不得矫饰身份。烦请贵客摘下斗笠,再做生意。”
少女顿了顿,与身后红衣女伴对视,缓缓去除伪装,露出苍白如雪的真容。
一名遁逃故土的老朽,一名时日无多的病患,除适合加入阎王鬼途外,对生意没半点助益。
想起合作伙伴的嘱托,老爷不甚满意地吐出烟圈,长杆轻磕烟盅,簌簌落下荧荧灰火。
囤积已久的药材,吸引的买主竟是自身难保之辈。把这二人敲骨吸髓,又能榨出多少龙涎香呢?
他暗自讥嘲,面上却换了副左右逢源的商人模样,笑呵呵地将两杯结缘酒推出,公平公允地引入战端。
“有道是,相逢自是有缘,相逢更为不易。然而两位不只于此,连所求之物也相同,当真可贵。”
罢了,就当是看一折绝境者的对抗戏码,等他们底牌尽出,再决定是否买卖,抑或继续等待大鱼上钩吧。
老爷囫囵想完整件事,笑意更盛,“银槐开门做生意,难免顺了姑情,失了嫂意,我们图的是钱。”
空气中弥漫穷奢极欲的香味,他迷醉地吸了一口,瘫入金银织就的宝座。
“钱呐,是最不忠诚的东西,掉进谁的口袋,就效忠谁。”
“最不忠诚的东西,往往最为公正。不是吗,姑娘?”
须发皆白的鳞族智者深以为然,端起结缘酒,对少女遥遥一敬。
覆秋霜与越长玦,曾有两次交锋的机会,却都因故错过。
第一次,是他离开海境,欲再寻施展抱负之所。无奈苗疆朝堂有御兵韬,中原尚同会有俏如来,斟酌良久,终于圈定银槐鬼市、阎王鬼途两处。前者天首、地宿、老爷、偃师四部互不干涉,鬼尊甚少出现;后者阎途十部众各自为政,又能合力以星河草掀起苗疆动荡,大有纵横捭阖的空间。
那么,选谁呢?
他盯上被苗疆通缉,且与两股势力均有仇怨的药神,并放出消息,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