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非一人,兀自燃烧的明焰对面,萍水相逢的女子正在煮一壶热茶。水汽升腾,浸润她愈暗愈亮的双眸。
“听闻天刑道者已销声匿迹十数年,长玦有幸得见,”越长玦指尖冰寒,牵引沸水注入竹杯,“此刻茶温正好,足以代酒。”
岳灵休剑眉微挑,一饮而尽道,“天刑道者?天刑道者是谁?这么威风的人物,老岳头我可不认识。”
“哈,前辈不认识也无妨,毕竟很多时候,人都无法正确地认清自己。”
空杯续上新茶,少女声音清亮如环佩,在豪侠的注视下,缓缓道起尘封往事。
“数十年前,有一狂人名曰南宫恨,个性狂傲不羁、藐视群伦。喜爱挑战高手,并以之失败为快乐。曾于擎天关上,恶斗儒侠史艳文与罪魁藏镜人。此役之后,正邪两道顿失龙头,黑白郎君亦分化为善恶两体。”
“但故事并未断绝,第一次灵魔大战期间,不知何时恢复的黑白郎君前往战场寻找对手,巧遇支援灵界的天刑道者岳灵休,二人于九脉峰展开对决。岳灵休以空劲大归还接下一气化九百,黑白郎君以一气化九百纳尽空劲大归还,收化运发间无招可赢,无招可输,遂约定三个月后再战。”
“三月后,九脉峰下群侠毕至,所有人都以为,那将是惊世骇俗的一战,可惜黑白郎君正与网中人缠斗难以脱身,战局只得延期,众人败兴而归。”
越长玦遗憾慨叹,将残茶与茶渣尽数抖落,“再后来,天刑道者因病暂退,武林间俊杰辈出,但在昔日的风云碑,今日的甲子名人榜上,‘天下第一豪’的称号仍属于他。这个江湖,仍期待着一场空前绝后的战斗。“
夜寒露重,薪柴空虚,微弱的火光不足以再暖一壶热茶,然而最中心处,因燃烧而碳化的竹木顶端犹有余温。越长玦起身,从修儒拾来的枯枝中挑挑拣拣,终于拿起一根最干燥的,扔进几乎燃尽的火堆。
“轰!”重获新生的火焰舔舐干柴,噼里啪啦地爆出一地火星。越长玦边添新柴,边拨动底下未燃尽的木块,暖黄色的明光在她眼中跃动,丝丝茶香翩然而至。
待香气馥烈,她指尖轻点壶侧,沸腾茶水凌空而起,堪堪悬停岳灵休杯口。
“听说黑白郎君重出江湖,正在四处寻找天刑道者的消息,若此人尚存世间,您认为他会失约吗?“
“当然不会。”
“哦?您认识他?”
岳灵休神色泰然自若:“我是他的朋友。”
“那就好,”越长玦爽朗一笑,“假使我能痊愈,定不会错过这场旷世之战。”
岳灵休来了兴趣,“还珠楼的医术,也不能让你痊愈?”
“不能。”
她摇摇头,伸手抚上丹田。“引毒入丹田,凝毒为玄冰,以毒养气海”是百花谷血海凝冰术的妙用,可自从被种下情蛊后,此绝技再也没有发挥功效。
起初以为是两个世界毒性有异,血海凝冰术无法兼容。直到体内多了五只万毒蛊,停滞许久的绝技慢慢运转起来,她才从满屋子书堆里抬头,如梦方醒般想到另一种原因。
或许,摧残自己身体的情蛊,本质不是毒。
同样能致人死地的,还有药。
“我的蛊有异,若能寻到药神前辈,或可厘清一二。“
“但药神前辈正被苗疆通缉,在下从还珠楼出发,途经万济医会据点,得知他去往中苗边境采药,才日夜兼程,赶至此地。”
岳灵休身体略略前倾,“你所言当真?苗疆的人在通缉小鸩?”
“是,前辈可自行查探。”越长玦面露忧色,“采药点处的神农有巢空无一人,我不得不多做怀疑。药神前辈无武力傍身,遇到苗兵只能束手就擒。身为病人,这是坏到极点的情况。”
“他们抓不到小鸩的。”
岳灵休躺回轮椅,骄傲无比地谈起挚友的名字,“想抓药神,不如求苗疆大祭司把自己变成草药,或许还有希望。”
“咕噜咕噜。”
一只饮干的竹杯伸到她眼皮底下,晃了晃。
“说要以茶代酒,结果我喝到第三杯,你一口没动,这合适吗?”
不由分说地,竹杯撞了过来,十成十的江湖气融进风雅茶香,水光飞溅,点滴未洒。
岳灵休豪迈拂袖,将试图注入自己杯中的茶水震回越长玦指尖,“双倍来抵啦,病人多喝热水,身体才会好得快。”
“还有,为什么要把茶渣渣和底部的东西倒掉,浪费粮食啊~”
一杯又一杯,他大马金刀地坐在轮椅上,认认真真看着越长玦灌下整壶热茶。如炬目光极老辣地扫过她举手投足,以闻名天下数十年的阅历,审视这个寻找挚友踪迹的女子。
“小姑娘啊,你——不是他们的人吧?”
“什么?”
越长玦的迷惑成了天然捧哏,岳灵休得意地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想抓小鸩的势力,不只铁军卫。”
他环顾四周,抚掌大笑道:“远远跟了这么久,还要继续躲藏吗?”
“这片竹林,确实很适合布置杀手,来试探我是否真的瘫了。”
越长玦猛地一惊,如果岳灵休所言为实,自己为什么一点都没感觉到?
似是为了回应他们,远处突然传来清脆的鼓声。
“咚哐咚哐……”
像走夜路的孩童手中,那枚小巧的拨浪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