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条两头尖尖的木船,有些类似于后世拴在公园湖边纯观赏性的游船,没有顶,滑动时要么靠竹蒿,要么靠桨。
而正是这么一条没有丝毫机械推动性的小舢板上,稀稀拉拉也足够站上七八个人。
这会儿往桅船上一翻,便是四五十个人围了上来。
春江楼的桅船上,人本就不多,似是那些个充做使唤的小丫头们,则大多聚集在春江楼所属的楼船与游船上,更不用说陪宴的姑娘们。
而年富力强的大茶壶们,则是为着初秧和一会儿明葭的舞台,早早划了小船飘在清平湖上,等着一会儿的接应。
所以此时留在这桅船上的,除却些木匠之类带了备用配件随时待命之外,只剩约摸着十几个守着桅杆旁升降索道,以防万一随时支应的大茶壶。
跟这呼呼啦啦围上来的一群人根本没有可比性。
而作为唯二的女性,以及一个小姑娘打扮的司微,夹杂在桅船甲板上混在这一群人里,无疑是极为显眼的目标。
两边一时动起手来,冲撞在一起,开始的迅速,结束的也足够快。
护着雪酥初秧以及司微三人往后退去,不等他们三人上了小船,桅船甲板上已经撂了七七八八的人。
司微只能挡在雪酥与初秧前面,虚虚护住身后的人往后退……就算有谁上前,他如今这不高的小身板也起不到多少作用,但到底总不能真让他被两个小姑娘护在身后。
所幸的是这些人对着船上唯三姑娘打扮的人还算客气,并不当真对着司微三人动手。
桅船上管事的一个大茶壶被人一脚踹在腹部,飞出去老远,这会儿扶着船舷撑着身子爬起来,捂着肚子干呕几声,抬头看着这一堆人里的某个人,厉声喝问:
“贾老三——你敢跟这些匪人混做一块儿,也不怕事发,县令治你的罪么!”
一身家丁打扮,正把一个人反手压在地上,脚底踩着人背的男人身形一僵,而后对上大茶壶狠厉的视线,不由把手里的人松开,缓缓往后退去,嘴上打着哈哈:
“那,那什么,这倒也不算是匪人……这事儿恐怕得是春娘亲往县衙走上一趟,跟县令大人再好好说道说道。”
为首带着人翻上船的男人冷眼扫过贾老三,冷笑一声,没多说话,只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似是正待猎食的豹子一般盯着司微三人:
“雪酥姑娘……是哪一位啊?”
雪酥被司微掩在身后,但凭司微的身高,也着实遮不住她多少,只是拽着司微背后衣裳的手愈发紧了几分。
雪酥身形晃了晃,万万想不到,这突如其来的祸端是冲着自己来的。
稳了稳心神,雪酥刚要开口,便听司微开口问那人:“你寻雪酥有何事?”
为首的男子并不把司微放在眼里,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也并不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只是冷笑一声,再次摆了摆手,不须他再开口说话,原本跟在他身后的人围了上来。
那围上来的人里,甚至还颇为有理的说了句“请”。
雪酥深吸了口气,到底是把司微给拽了回来,顺带也将初秧掩在身后,微微抬了下颌:“我是雪酥,我跟你们走……”
“晚了。”
为首的男人冷嗤一声,给了手下人一个眼神:“带走!”
于是推搡间,司微三人便被裹挟着带走了。
消息传到春娘那里时,春娘还正在看明葭的舞台效果——在园子里搭起来的架子,跟这在湖面上这么大的场地上活动,到底是不一样的。
雾气遮掩了高空的绳索,于是便只见有天外飞仙凌空悬步而来,间或踏着不知何时出现在湖面上的纸伞借力,翻越而起时,竟是提身丈许有余,而后便自高空朝着那伫立在湖心处,早已搭起了高架,悬起了长幅画卷的画舫台子而去。
这场面,说是天外飞仙于此惊鸿一现也可,说是话本子里,轻功独步天下恍若谪仙降世也可。
只看她手里一支手腕粗细、足有六尺的长笔,于身上环绕之时,竟似是有了灵性,翻转在臂弯里,敲打在脚面膝上,任由她如何在高架上雀跃奔走,却始终不脱离她身周。
待看明葭自高台上一跃而下,于空中翩然翻转身姿,呈单足金钩倒挂之势,以人头大小的笔尖自墨缸里沾取笔墨,而后仰视画卷,抬脚一跺便凌空而起,直奔台上最高处,将要执笔挥毫之时,春娘便听着了这么个消息。
一时间,明葭在台上到底如何,写出来的字能不能引来捧场的知己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
春娘面色凝重:“你确定是贾老三?”
从桅船上一路匆匆奔过来的大茶壶说话间还带着喘息:“是,就是他。咱们跟县衙也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了,小的绝不会认错!”
春娘深吸口气,又将其缓缓舒出,强自平复着心情:“是啊,你也说了,咱们跟县衙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就算不看僧面看佛面,轻易也不该动咱们春江楼里的人。”
“更何况,每年该有的孝敬,风尘从良的政绩,上上下下的打点,咱们也向来是一个不落。”
春娘眼底眉间的笑意这会儿已经完全褪干净了,眼底映着外头的灯光,像是铺了一层细碎的冰碴:
“那这个点儿上,是什么能教县令那头,跟咱们春江楼翻了脸?”
春娘身后,一个婆子皱着眉,劝慰着道:“倒也未必是县令,说不定是那贾老三……”
春娘摇头,面色更沉:“秤砣沉沉两头平,没上头人点头,他贾老三再怎么,也不敢闹咱们春江楼的场子。他今儿个敢闹,就得做好他日千百倍还回来的准备。”
“更何况,还指了名儿的让我走一趟县衙?”
春娘摆摆手,让过来传话的大茶壶下去了,再开口跟身边的婆子说话时,声音便更是又低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