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欢被他天真的想象逗笑了,侧过身与他耳语,“再有几日便到界口,你要是还这样伤着,那可怎么办呀?”
蒋远山有种内心想法被戳穿的惶恐,问他:“你什么意思?”
曲欢眸子乌黑,意外的好商量,他审视了一下蒋远山的伤势,了当地认错:“我承认这一鞭子是我夹带私货了,等出去让你还回来。”
曲欢用鞭子是因为蒋远山第一世间接害他挨了鞭刑,曲欢这个小气鬼就是想打回来,但明显没控制好力道,把人打得有些惨,好几日了,还蔫巴巴的。
这可让蒋远山大大的意外了。这还有还回去一说?
蒋远山也承认自己有错,他确实是生了残害同门之心,曲欢罚他他认。同时他意识到曲欢和云胧又一不同之处,曲欢能毫无芥蒂地同他道歉,而云胧哪怕能与他稍表歉意一次,他也不至于执着那么多年。
曲欢又一次道:“好好养伤。”
蒋远山这回没再说什么,望着曲欢回到女孩身边。
蒋远山其实不知道少年为什么要这样守着女孩,在他看来,女孩普通得混入人群便再找不出来,而少年无论是身份外貌还有实力都在顶尖那一挂。
每每忆起少年陪女孩闯了万千魔物环绕的引魔阵,蒋远山内心都有一种说不出的感受。他终于意识到这是他对少年的钦佩以及后悔。
他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抛下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孩,后面会引出一个惊世之才的少年。如果早知道,他可能会选择假惺惺地一路照顾女孩,之后便能同众人一起喊少年小师叔,能拿到他给每一个人的药瓶子,也许,还能同少年当同行一路的朋友。
可惜,他们已经结了仇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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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界像一望无际的沙漠里的土丘,看着近,实际走下来却觉远,如何也走不到。
可大家都是毅力坚韧之人,方向不错总能抵达终点。
跨出界线那一刻,身体久违地被灵气充盈满。还不待秦肖肖好好享受一下干燥游鱼回到水中的自由欢快,曲欢拉着她手用了张传送符,而后便开始掐诀逃跑。
秦肖肖一脸懵,被风灌了满脸,“这是做什么?”
曲欢理所应当道:“他金丹我筑基,打不过所以先跑嘛。”
秦肖肖:“……”
她仿佛被石头噎住喉咙,半天才问:“打不过你还一天找人家麻烦?”
算一算,蒋远山在赤魔之地不知被曲欢欺负了多少次。出界后攻守之势逆转,蒋远山不得和曲欢好好算算账?
曲欢捏捏秦肖肖的手指,愤愤道:“可是我就是看不惯他嘛,肯定是有机会先欺负了再说。”
话音刚落蒋远山便追上来,曲欢将秦肖肖放下,道一声:“别担心。”
转身拔剑与蒋远山对上,刀光剑影,术法相斗。
秦肖肖满心忧虑又无言以对,她对曲欢的为人还是了解太轻,这是人干得出来的事?知道自己打不过还招惹?
二人招招狠厉,皆是致对方于死地的打法。蒋远山的境界稳稳压着曲欢,看起来占据上风。
蒋远山为了报复,近乎是凌虐曲欢,一刀一刀丝毫不手软。秦肖肖着急地一遍遍问鬼徊:“怎么办怎么办?你别守我了你快去帮他吧。”
她想把鬼徊推过去。
鬼徊双脚被藤蔓缠着,女孩没推动。树灵眼睛里满是迷茫——主人喊他守娘亲,娘亲喊他帮主人,他该怎么办?
鬼徊只得道:“别担心。”
他主人在人修里虽只是个筑基期,但在魔物里已经是顶尖强者之列,鬼徊从没见他在魔物形态下输过。
一个金丹修士,他不至于打不过。他能被打成这样,只能说他是故意的。鬼徊太了解自己主人了,主人这打绝不是白挨的,主人只是借机跟娘亲卖惨而已。
可怜的娘亲啊,你猜他为什么换白衣服?
“他都伤成那样了我怎么不担心?我、我,”秦肖肖四处环望,实在站不下去了,“我去帮忙!”
她提起刀就要冲过去,吓得鬼徊死死地拉住她,喊道:“不能去!”
天呐,要是娘亲冲过去不小心被那两人伤到,主人一气之下不小心杀了那修士,这出戏可白演了!
“主人会杀了我的!”鬼徊大喊。
秦肖肖挣扎着挣脱鬼徊的手,“他都没命了怎么杀你?”
鬼徊死死攀住秦肖肖不松开,“娘亲你不能去!你这修为会受伤的!”
秦肖肖气笑了,“撒手,总之我不能在这里看着。”
另一边,蒋远山听见一人一树灵的对话,朝曲欢道:“你姐姐对你还真是深情厚谊,这种情况都不先忙着逃跑,等我解决了你,便去解决她。”
曲欢心情好到不追究蒋远山后一句话,愉悦道:“我姐姐对我当然是深情厚谊~”
说话间,又是被一剑刺入臂膀,血花绽开在白衣上,少年面色又苍白了一些。蒋远山觉得曲欢简直不像个挨打的人,浑身伤痕了还笑得出来。
“你不怕我杀你?”蒋远山将剑在他血肉里搅了一圈才拔出来。
曲欢乐了,“那也要你杀得了才是。”
少年眸子里笑意满满,怕女孩还真冲上来,朝蒋远山道:“我们换个地方打。”
说罢带着蒋远山越打越远,渐渐看不到了。
蒋远山不知道这少年竟有两幅面孔,远离了女孩,少年把剑一收,朝他道:“快点再砍几刀,这里还没有血,砍这里。”
蒋远山:“……”
蒋远山怒了,“你把我当什么?!我来杀你的!”
少年缓慢地眨眨眼,“哦。”他竟然道。
他从储物袋里取出麟甲鞭子抛给蒋远山,问:“还你一鞭,打不打?”
蒋远山下意识接住了,随即更加羞恼:“我来杀你的,你怎么那么猖狂?还敢支使我?”
“不打算了。”少年道。
“等等!”蒋远山气急,“……打。”
少年站在光影里,皮肤白得反光,那双眸子没有笑意也没有讥讽,淡薄得好像什么也没有,蒋远山忽然觉得陌生——这不像那个天天挑事、跟他互看不对眼的傲慢小师叔,而像一具冷冰冰的躯壳。
蒋远山扬起鞭子,竟然觉得有些怕。他谨慎地环望四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动。
被羞辱的痛苦慢慢挤走胆怯,又占据上风,蒋远山死死盯着少年,少年模样慢慢与他的心魔重合,蒋远山越看越觉得面目可憎。
蒋远山第一鞭朝着少年的脸而去,想到少年这张漂亮的脸蛋即将被毁去,蒋远山兴奋得双颊通红。
哈,毁了容,再废掉修为,挑断经脉,不可一世的漂亮小师叔就只能去做最下等的奴隶。蒋远山已经开始想象,他要以最便宜的价钱给小师叔卖给那些人耍弄,还要用留念石录下小师叔受辱的全程,刻录在转录石里拿去倒卖。
小师叔就算毁了容,身段也是好看的,再加上小师叔的身份,想必有很多人想买……
却不想这一鞭被徒手接住了。
蒋远山眸子微微睁大,从美妙的幻想中走出来,看到少年几乎被擦去皮的血淋淋的手掌。
“脸不行,姐姐会嫌弃我丑。”
上次脸上只是有一条血痕秦肖肖便都这样心疼,不难想象要是整张脸都毁了,她怕是连看都不想看一眼。
少年面上血色全无,眼睛有些失神,看起来徒手接这一鞭也伤得不轻。他忽然呕出一口鲜血,站不稳只能扶着剑。
“我看起来够狼狈了么?”
他抬起半含水雾的眼睛,直直望着蒋远山。
少年的白衣被染成血衣,浑身血迹看起来很震撼,好漂亮……
蒋远山被这样的绝色震到,他这时候忽然理解了赤魔之地第一美人的含金量。难怪仙门营地的人那么喜欢他。
少年轻晃脑袋,几缕不太乖巧的黑发沾在他面颊上,“算了,再打一鞭吧,刚刚那不算。”
蒋远山连心尖都开始泛起痒意。他维持着最后的理智问:“你自讨苦吃做什么?”
少年道:“我姐姐不喜欢看我欺负别人,我想了想,那就让她看看我被欺负。”
蒋远山又体会到那种不搭,“你何必攀着你姐姐呢,她明明那么……那么普通。而你……”蒋远山说不出夸他的话。
少年一点点笑起来,“不普通,只是你们觉得普通而已。”
蒋远山几乎被少年带血的笑容诱惑到了,他甚至找出手帕,想去帮少年擦擦血迹。简直是魔怔了,他骂自己。
“快些。”少年催促道。
蒋远山再一次扬起鞭子,又想起来问:“为什么打的不是脊背?”这是蒋远山第一次胸前挨鞭子。
“因为我不是行刑,我没那资格。”
人族以这样那样的理由去批判去处罚,但曲欢那一鞭只是报自己的私仇而已。
蒋远山能感受到更强烈的盯视,但他环望四周,除了成群的绿植,什么也没看到。
作为报复,他同样打的少年前胸,少年皮肉比他嫩了许多,一鞭子下去皮开肉绽,触目惊心。
蒋远山不想杀少年了,这两鞭莫名消下了他的所有气结。看少年抱着身子蜷在地上,他竟没多少解气的情绪,只觉少年有些可怜。
他俯下身想将少年拉起来,异象陡生,地面窜出一条粗壮藤蔓缠住他的手腕,蒋远山提刀去砍,却被另一条藤蔓夺去武器。
整片丛林一下子“活”起来,无数藤蔓发疯般扭动着躯干,将蒋远山桎梏在其间。
蒋远山忽然想起曲欢会操控藤蔓,猛地转过身去,“你!”
少年虚弱得像要散去一样,脑袋下枕着一条藤蔓,闻言稍稍抬起脸,朝他道:“谢啦师侄,回去告诉他们一声,就此别过,我和姐姐就不同路了。”
蒋远山被藤蔓绑进树林里,被密密麻麻的藤蔓缠绕住,封住嘴巴,外面渐渐一片静谧,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蒋远山透过藤蔓间的缝隙看到,女孩着急地跑入视野,她惊到颤抖,跪倒在少年身侧。
“怎么伤成这样?阿欢,呜呜,怎么会这样?”她哭得心碎极了。
满地的血,女孩将少年半抱入自己怀中,怒骂道:“他怎么可以这样欺负人,等我们回去告他!让刑事堂处罚他!”
少年眸子颤颤地望着她,“姐姐,疼。”
“活该!让你招惹人家!”女孩边骂边落泪,拿出手绢一点点帮他擦去面上的血迹,“你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被打得那么可怜?”
少年侧过身,一面呕血一面说:“姐姐,你都不知道他有多厉害。他藏拙,他修为高深到离谱,他剑法比我强了百倍,你是没看见,他呕咳咳咳——”
少年像要把整个腹腔的血都吐出来。
被困在藤蔓里挣脱不开的蒋远山:“……”他把这辈子学的脏话都骂了一遍。
蒋远山为一刻之前对少年感到的同情和愧疚表示深深的忏悔。
鬼徊藏在蒋远山旁边,愤愤道:“大坏蛋,你把我主人欺负得好惨。”
藤蔓收得越来越紧,蒋远山有苦说不出。
孩童忽然道:“你怎么来了?”
旁边又多出一位鬼修青年,蒋远山发现这里还真是热闹得紧。
面色冷淡的青年看到那边满地的血污,稍稍怔了下,很快又恢复面无波澜。
来人是鬼修青垣。
青垣道:“感受到他出界,我便来看看,没想到些许日子不见,他那么……狼狈。”
青垣记忆里,鲜少见曲欢如此之惨。
“没事,小伤。”鬼徊想,可不能让其他人看去了主人的狼狈,遂怎么着也要帮他撑起面子,再次强调,“这对于主人来说完全不是个事儿。”
虽然另一边他主人已经吐血吐到要昏厥了。
青垣摇头,面上是不赞同,“却也是实打实的疼,和他说说以后别这样了。”
二人自顾自交谈,好像就已经肯定了,曲欢伤成这样是他自己作的,而和蒋远山这个堂堂的金丹修士无关。
蒋远山都要被气吐血了。
鬼徊以大人的口吻叹息道:“没办法呀,之前遇到个伪装主人小时候的魔物,自残博取娘亲同情,主人还与我言道太蠢,结果他自己也是用这个方法。”
青垣点点头,“他一遇上姐姐,说的和做的完全两样。”
青垣看那边女孩满心担忧的模样,默默加上:“但看起来,很奏效。”
青垣身边一群半大的孩童魂魄欢快地喊道:“青垣!青垣!是姐姐诶!竟然是姐姐!我们快过去和姐姐说说话,好久好久不见啦!”
青垣柔声道:“等一等。”
另一边。
曲欢像要快去世一样,面色晄白,话语无力,被女孩紧紧拉着手,强撑着问她:“姐姐刚刚怎么不逃呢?万一蒋师侄杀了我又杀你?”
秦肖肖酸涩道:“你好大的忘性,不是你说,你死前要把我杀掉么?”
“……”
曲欢眸子轻颤,眼睫如蝶翼般轻轻煽动。女孩这句随意又真挚的话,愈发凸显出他的卑劣。
“姐姐。”
“在在在。”秦肖肖翻着白眼应答他。
等了一会儿,没等到下文,秦肖肖问他:“什么事?”
曲欢眸子安安静静地望着她,久久不言。
半晌,他声音浅得化散在徐徐清风中,“姐姐,怜惜我。”
一句没头没尾的话,生生叫秦肖肖的心脏停跳三秒。
曲欢慢慢阖上眼眸,拥着她无声了。徒留心烦意乱的秦肖肖去试他鼻息摸他脉搏,发现这人竟然昏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