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人御风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迟钝不着调,但好歹比他那个只会花天酒地的世子要知晓分寸。先前跟着万俟钰两杯酒下肚,也只是暖了身子红了脸,起码眼神还是清明的。北越的大夫在治疗外伤上相较于其他病状确实会更加得心应手一些,在面对着那些腐烂的伤口时,闻人御风连眉头都没皱上一下,只下达着简单的指令,手上的动作一刻不停,干脆又利落。
款冬和郁李经常会被解离抓去打下手,对于这样递剪子送刀的活计简直是信手拈来。锋利精巧的小刀剐过皮肉,这般剧烈的疼痛在麻沸散的作用下并没有将昏睡中的小满惊醒。她额上的汗越来越多,款冬仔细地用帕子擦拭着,她望向小满脸上的伤,不由地抿了抿唇,垂眸间睫毛在下眼睑上落下了一道浅淡的影子,她的眼中晦暗不明。
腥腻的血腥气凝成浓重的一团砸在了款冬的鼻尖,电光石火间一些从未见过的画面带着炫目的红光,自她的眼前一闪而过。
在那冲天的火光之中有人端坐于须弥座之上,带着满目的慈悲,定在了被夜色裹挟的石像的脸上。
她听到了陌生的声音,带着缥缈而又虚幻的熟悉之感,恍惚间似来自太古洪荒,在她的记忆里飘荡着,断断续续,语不成句。
她听见那声音一会儿在说着什么天命,一会儿又提及所谓的祥瑞。
款冬还未来得及细究,思绪便被凑到耳边的一声清脆的“师姐”打断。她回过神,才发现松萝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的身后。而在她的旁边,忙活完了一切的闻人御风正用雪白的巾子认真擦拭着手上的血迹。视线再过去些,万俟钰站在他的身侧,一只胳膊搭在闻人御风的肩膀上,另一胳膊抬至胸前,在对上了款冬看过来的视线后,朝她拼命地左右摆动着打招呼。
款冬仿佛此时才想起自己究竟置身于何处,她晃了晃脑袋,连忙查看小满的伤势。相较于之前拧在一起的眉头,小满脸上的痛苦之色已经消减了不少。款冬探身检查着小满胳膊上的伤势,先前化了脓的伤口也已经被精心处理并仔细包扎完毕。
闻人御风在认真擦拭干净手上的血迹后,从药箱里翻出一个雪白的瓷瓶放在了桌上:“回去以后记得每日给她服用三次,一次一颗,用水化开了喂进去就行。”
“不用了,我们家里有最好的大夫配的金疮药。”松萝的嘴向来比手都快,刻意在“最好”两字上加了重音,听着就好像在跟眼前这两个北越人较劲一样。
突然被怼了一句的闻人御风一头的雾水。
不是,谁又惹她了?怎么自己忙活半天怎么就还要被暗讽一句医术不如人?
他在心里发出了这个月第三十二次的关于他为什么要学医的抱怨。
万俟钰搭着闻人御风的肩膀忍不住笑了一声,用好似哄小孩子般的语气说道:“行行行,你们大梁的大夫才是最好的,行了吧?”
松萝哼了一声,随即脑袋上挨了力道不重但是声音清脆可闻的一下。她果断地抬手抱头护住了脑袋,仰面望向一脸平静的款冬,再次抗议道:“师姐你怎么能为了旁人与我动手!”
“人家好歹帮了我们,说话客气些。”款冬说罢,转而便向闻人御风拱手道歉,“我师妹言行无状,还望阁下不要放在心上。”
闻人御风见此赶忙摆了摆手道:“不要紧的。”
款冬的目光滑到了旁边的万俟钰的脸上:“多谢世子此次相助,我欠世子一个人情,他日若有需要得到我的地方,世子尽管开口。”
万俟钰的眼神在她的话里晶晶亮:“你说的真的?”
“是。”款冬想扯出个笑,但心情实在低落,眼角眉梢似是有千斤重。
好在万俟钰并不在意,他说:“可是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款冬的神色犹疑着停顿了一瞬,方才回答道:“我叫款冬。”
“款冬。”万俟钰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在他的唇舌间滚了一圈后出口有着难以言喻的缱绻,他的唇角不可抑制地上扬,“这真是个好名字啊!”
他顺势凑到了款冬的跟前,手上的扇子再次“唰”地一声展开,好在这次他终于拿对了方向。原来在那写着秋海棠名字的反面,写着的是另外三个酣畅淋漓的大字:我爱你。
“那我以后该怎么找你呢?”万俟钰手里的扇子摇啊摇,他试图笼络眼前人的芳新,“我刚才听你师妹说你马上就要去祁国公府当差,那方家人一个月能给你多少月钱啊?你倒不如索性跟了我,以后我保管你吃香的喝辣的!”
款冬还未回答,就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地再次停在了房间的门口。
“什么人!”
等在廊下的两个侍卫那句大声的呵斥伴随着腰刀出鞘的响动转瞬即逝,万俟钰合上了手中的折扇,握着扇柄的手指紧了紧。
门外响起了那熟悉的声线,带着他惯常的倨傲:“你们两个还要在里边待多久?”
款冬放下了按在剑柄上的手。
房门被推开之际,万俟钰微眯着双眸,如伺机而动的花豹般瞄准了站在门口的那道绛紫色的身影。那人衣袍上绣着的天鹿异兽纹万俟钰并不陌生,有个被他讨厌至今的短命鬼,穿着的衣裳上就有着相同的纹样。当时他看着由探子临摹在纸上送到眼前的花样时,还与长白吐槽了好久。
“你们方家人的审美还真是出奇的一致啊。”万俟钰毫不畏惧地对上了方明游看过来的眼睛,将合起的折扇抵在了鼻尖,带着灿烂的笑意,“不管是哥哥还是弟弟穿的都是这么的难看。”
那带着嘲讽的挑衅溢于言表,方明游并未发怒,他用下巴将万俟钰上下打量了个来回,一抹熟悉的嚣张再度沾染上了他挑起的眉眼:“再怎么难看也好过世子殿下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