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庭欢心里有些犹豫,可烧饼和白粥的香味实在太诱人,她已经许久没吃过像样的食物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下床,走到桌旁,小手慢慢伸向烧饼,眼睛时不时看他。
秀才见她这般小心翼翼,便将烧饼挪过去些,说:“快吃吧,我捡到你的时候还以为你饿死了,现下有了吃的,还不赶紧吃?”
谢庭欢听完他的话,才拿起烧饼,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吃着吃着就红了眼眶,她又想起了母亲和阿满哥哥。
“慢点吃,嚼完再咽,这还有呢。”
顿时,她眼泪又流了下来,以前说过自己不会再哭的,可是如今只是因为吃到一个烧饼就哭了,她在心里暗骂自己不争气,慌忙用手擦眼泪,然而这一抬手让她没嚼的烧饼卡住了喉咙,剧烈咳嗽起来。
秀才伸手拍着她后背:“方才让你慢些吃的。”
好在她咽下去了,于是又给倒了一杯水给她。
谢庭欢咳得满脸通红,大口大口地喝了几杯水才缓过来,得了教训,才开始嚼。
吃完了烧饼,她又喝下了秀才递过来的那碗粥,然而吃完才发现秀才什么东西都没吃,赶忙放了勺子,将碗推到他面前,小声说:“你吃。”
秀才摇摇头,笑着说:“我已经吃过了,这是给你的。”
谢庭欢盯着他眼睛,似乎在想他说话的是不是真的。
“吃吧,没骗你。”
终究敌不过白粥的诱惑,她将碗端回来,自己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吃完了,又将碗仔细地放回去,随后跪在地上,朝秀才磕了个头,说:“谢谢你救了我,还给我饭吃。”
秀才连忙将人扶起,叹道:“你这话说得我着实惭愧。”
谢庭欢不明白他的意思。
秀才指着自己的箱笼,无奈道:“我原是要上缙州府参加考试的,途径陵、曹两县,一路上满目疮痍,死伤遍野,却不见官府赈灾,可我一介书生无能为力,毕竟...唉,算了不说了。”
他想起当年之事,只能化作一声长叹。
“如今只盼着他日高中,谋得权位,为民请命。”
听了这些话,谢庭欢脑海中浮现了父亲的模样,她想,父亲曾经是不是也像眼前这位秀才一样愤世嫉俗过,便说:“你一定会当上大官,然后回来杀贪官,我们会很感激你。”
秀才眼眸闪着光,似乎有些激动,尽管这只是一个小孩说出来的,可依旧让他热血澎湃。
“那我今日便在你面前立誓,将来定当不负你所托!”
谢庭欢缓缓笑了,如同秀才一样,眼里闪着光。
夜幕将至,秀才从箱笼里拿出半根蜡烛点燃,又从怀中拿出一本书,说:“你先歇息吧,我再看看书,不会吵到你。”
谢庭欢看着他手中的书,并未有任何动作。
秀才见她直勾勾地看着自己手中的书,当即问道:“你可识字?”
她点点头。
秀才惊讶,又问:“上过几年学?”
她认真想了想,回道:“从小跟着父亲在私塾里念书。”
秀才一听顿时来了兴趣:“想必你父亲定是是个才学渊博之人。”又想起自己是在逃荒路上捡到这孩子,试探一问:“你是不是与家人走散了?”
她垂下眼眸,鼻子一酸,小声说:“父母不在了,还有一个哥哥,可是我不到他了。”
秀才叹了一口气,拍拍她肩旁,安慰道:“唉,在这乱世,你定要好好活下去,对了,还不知你唤作何名?”
她伸手沾着水,在桌子上一笔一画写上自己的名字,一边写,秀才一边念:“谢--庭--欢?”
她点点头。
秀才笑道:“这名字竟有些像女孩名。”
看这桌上的水迹,这小小年纪一手的字却是翩若游龙,这一撇一捺间,他看着似乎有些说不上来的熟悉感,问:“你这一手字倒是难得,是你父亲教的?”
谢庭欢眼里带着些许骄傲,用力点头。
“你父亲,唉。”秀才一脸惋惜,又见她还盯着自己手中的书,便将手中的书递给她:“你想看,这本书便给你看吧,若是有字不识的或是有意思不解的,可问我。”
谢庭欢小心翼翼地接过书,说:“谢谢你。”
“不必谢。”
秀才重新从箱笼里拿出笔墨纸,提笔沾墨,开始写字。
谢庭欢为了不打搅他,便挪过去了些,缓缓翻开书籍。
这本书她似乎曾经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只是那时并不能完全理解其中之意,便只当是认字,如今再看,依旧是懵懵懂懂,但她又不想打扰正在写文章的秀才,只能盯着书,想看看自己还识不识这书中所有的字。
夜晚偶有凉风袭来,秀才笔下的纸张一角被风吹起。
她瞥了一眼,随后放下书走到窗边,忽然感觉窗外一道黑影闪过,她揉了揉眼睛,又什么都没看到,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将窗户关紧。
秀才写得入迷,当谢庭欢站在桌旁看他文章时,也未曾有丝毫察觉。
看着看着,谢庭欢发现秀才不是在写书上的东西,而是在记录江中一带陵县和曹县的洪灾,往后看去,下面是他这一路所见所闻。
这些文字彷佛又将她带回了之前那些苦痛的回忆之中,她红着眼,继续看下去。
突然,看到某处之时,她言语激动,哭着说:“不是这样的,他们骗人!”
秀才顿时惊得手一抖,墨水滴在纸上。
谢庭欢眼泪“吧嗒!”一声滴在桌子上,又重复了一遍:“不是这样的,你写错了。”
秀才不解,问:“何处错了?”
她抖着手指着他笔下一行字:灾民至废庄,突发瘟疫,遂派兵协医,烧尸近百人。
秀才觉得有些不对劲,看着这小孩情绪如此激动,想到了一种可能,便问:“你,可是见过?”
谢庭欢抿嘴抽泣:“那些官兵拿弓箭杀死了许多人,然后把他们都烧了,好多人都想跑,我母亲...母亲为了护我跳进去了,火烧在身上,很疼....很疼。”
或许是怕秀才不信,她将自己手腕上缠绕的布解开给他看。
秀才震惊,看着她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疤,如同一条毒蛇缠绕其中,心里不是滋味,他这一路上听见的都是说因为瘟疫,官府怕瘟疫散开,特意派遣了官医和官兵,官兵烧的都是因感染瘟疫死去的尸体,没想到是官府是活人死人都一处烧一块埋。
“真是岂有此理!”秀才拍案而起,赶忙又重新拿出一张信纸,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重新写。
他要上缙州,将此信交予巡抚大人。
于是谢庭欢一边诉说,秀才一边写,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敲门声。
谢庭欢下意识躲到秀才身后,秀才摸了摸她脑袋,示意她别怕,随后起身开门。
见来人是昔日同窗好友王敬之,松了一口气,将人请了进去,笑道:“王兄。”
“陈兄,晚上好啊!”
“王兄,哈哈哈,你怎的大晚上会过来?”
“怎么,我还不能来看看你了,明日我们可是要结伴一起上缙州啊。”
“自然能,自然能。”
两人相互恭维间,王秀才转头看见桌边站这个孩子,连忙上前指着谢庭欢,惊讶道:“嚯,陈兄,你赶考还拖家带口的,我竟不知你儿子都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