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站上巴黎的领奖台,今天唱的国歌和混双那天唱的国歌已经不是同一首了。
也许就是本命年吧,妈妈说了,本命年就是磕磕绊绊的,她和王楚钦都是。
“来吧,继续练。”
唱完了国歌,王楚钦拍拍屁股从地上坐了起来。
孙颖莎从昨天输了决赛后就一直没说话,直到看见王皓一把将樊振东抱了起来,大有鲁智深倒拔垂杨柳的感觉,方才展露一丝笑颜。
“莎莎,你看,竞技体育就是这样,哪怕输了,第二天的太阳还是要升起的。”
邱贻可意有所指地抬了抬下巴,目之所及是刚刚升起的五星红旗。
“今天的太阳比昨天的大。”
孙颖莎的笑还挂在脸上,她指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训练计划,在邱贻可面前晃了晃,“比赛还没结束,不是吗?”
嘴上聊着太阳,但孙颖莎的天是直到奥运会闭幕式才真正亮起来的。
在最后一项团体赛中,六大主力拼尽全力战至最后一刻。
王楚钦化身钮祜禄王头,恨不能以对手的头颅为自己那支主板治丧;孙颖莎面对外协抄作业式的变线压制终于启用了勾手得分;随着王曼昱从张本美和手中咬下最后一分,国乒队顺利包揽了本项目的所有金牌。
任务圆满完成,就该轮到秋后算账了。
所谓的抓大放小,就是不再为王楚钦追究3488号记者的责任,而女单那场球的争议连同场馆一边倒的喊声如同一场及时雨,成为了体坛向饭圈宣战的刀,孙颖莎再次成为了矛头所向。
队里十分严肃地表达了国乒要随大流与饭圈割席的态度,会后周到便十分客气地要求孙颖莎发一篇公关微博,“作为乒乓球队的顶流,配合一下。”
孙颖莎当即便拿出手机在公关模板上缝缝补补,“好啊,你上飞机前看一眼我就发了哈。”
配合得实在爽快,爽快得让周到有种山雨欲来的感觉,背后冷冷的。
事情要从女团夺冠当天讲起。
孙颖莎原本是要随队一起回国的。在她双脚即将踏出奥运村的前一秒,主办方带着翻译匆匆赶来,“不好意思,请留步!”
“闭幕式上有一个小小的互动环节,我们想请孙颖莎女士留下来参与,不知道可不可以?”
是主办方的意思,队里自然没话。点了邱贻可留下陪着,替他们捎上了行李,大部队便浩浩荡荡向国内开拔。
被扔下的师徒俩甚至十分仗义地在一片尾气中目送了队友们远去,直到大巴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孙颖莎抹了抹脸,对邱贻可笑笑,“怪不得之前问你什么都不说,原来巴黎是这样的啊。”
邱贻可两手一摊,“水蛮脏的,所以我都不好意思跟你讲。”
“偷得浮生半日闲啊!”
邱贻可当即两眼放光地拉着孙颖莎欣赏巴黎美景,刚要指给她看著名的香街,撇过头去一看孙颖莎已经睡着了,便拍了两张街景,想着等她睡醒了再看也是一样的。
孙颖莎实在太累了。
刚打完一连串的比赛,又得忙着应付采访,忙着公关舆论,忙着彩排闭幕式,和全世界的运动员轮番地拍照、签名,手心里再被塞上一个个pin……
她像是成为了巴黎奥运会的热门打卡点,“我在孙颖莎很想你”。
“她是比奥运会本身还要耀眼的存在。”
无名英雄巴赫先生坐在办公室笑眯眯地点上一根雪茄,“莎莎少了一块金牌,得赔她一份大礼。”
“您说的对。”翻转姐姐和秘书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谁又不是个莎粉了?刺激。
有很多人庆幸自己在巴黎为了看闭幕式多待了一天,才有机会先是大吃一惊,随机忙不迭地举起相机对着主舞台使劲摁快门,一边摁一边心跳加速,直到听见发音不准的英文单词听起来确确实实是孙颖莎的名字,眼泪才放心地落下来。
“奥运圣火象征着光明、团结、友谊、和平、正义……”
随着解说词娓娓道来,巴赫举起火种灯,问道,“准备好了吗?”
八人围作一团,齐齐弯腰,按照彩排时演练的那样共同吹灭了奥运圣火。
孙颖莎作为唯一一名女性,队服的背后写着大大的“CHINA”,代表亚洲站在了巴黎奥运会闭幕式上。相比其他六位男士,她身材矮小,却身着白衣,成为了全场最亮的颜色。
巴赫说,今天并不是我选中了你们,而是时代选中了你们。
那一刻,她吹灭了圣火,也吹灭了心中所有的不甘。
孙颖莎想,也该跟家里通个电话了。
高女士来电话的时候,孙颖莎正仰着头看窗外,巴黎的天空和北京差不多,雾蒙蒙的,根本看不见什么星星,只有铁塔亮着金色的光,远远看去十分绚烂。
好像每一座城市都有一座这样的地标,会在黑夜降临之时亮起彩灯,高高在上地宣告着自己的身份。
这是一种情节。
“妈妈,世纪公园电视塔晚上有灯吗?”
“有呀,小时候爷爷还带你去过的,都忘啦?你爷恐高,就为了你一句想看灯,咬着牙陪你一块儿上的观景台,下来脸都白了。”
“是不是啊?”
高女士提起陈年旧事,孙颖莎也觉得挺不好意思,抠了抠脑袋。
“你爸问你几点的飞机?让你回来给你奶磕个头好好说说,她在下面应该可高兴了。”
“十二点半的飞机,换算成北京时间应该是……晚上六点半吧。”孙颖莎打开手机看了看北京时间,凌晨四点半。
“妈妈,国内这会儿天亮了吗?”
“还没呢,估计还得再过一小时。”
高女士翻转了镜头,将手机对准了窗外。孙颖莎的眼前一片漆黑,河北的清晨与巴黎的夜也差不太多。
她曾无数次在北京漆黑的清晨里出发,又熬红了一双眼顶着夤夜回到天坛东路。
这天黑得,真是有始有终。
这会儿他们也该到了。
孙颖莎算了算大部队落地的时间,对着高女士调皮地眨眨眼睛,“妈妈,相信我,今天一定会是个好天气。”
北京到巴黎跨越了7个时区,孙颖莎花了十年从河北走到巴黎,那么她从青奥会女单冠军走到真正的奥运会女单冠军还要多久呢?
孙颖莎盯着表上的巴黎时间从23:59跳转到00:00,新周期的齿轮从这一秒开始转动。
“妈妈,我会让你一直为我骄傲的。”
国乒队所乘包机在高女士和女儿通话的同一时间落地首都机场,果不其然一落地就炸开了锅,“不是,他们说的小互动是吹圣火啊?”
北京队的师弟们早早站在了登机口,孙杨从包里掏出横幅指挥更小的弟弟们赶紧架上,“不是这个,是欢迎莎姐的那个!”
“莎姐还在巴黎呢,今天回不来了吧?”队友晃了晃手机。
孙杨倒吸一口冷气。
“没事儿,横幅就再做个新的呗。”队友安慰道。
“不是这个事儿”,孙杨绝望地抱紧了头,“咱明天还得过来做一次胃镜。”
两个小孩对视一眼,默契地同时伸手掐住了自己的人中。
“早知道我自费改签也得留下!”
“便宜邱贻可了。”
秦志戬站在便池外隐隐约约听见几声叹息,不动声色地咳嗽了两声,抖抖裤子,重重踩了两脚地,幽幽地离去。
孙颖莎是第二天回国的,一路上安安静静。据说大领导亲自去接见了孙颖莎,机场周围全封,孙杨他们连先农坛的门都没能迈出去,只好窝在宿舍里长吁短叹,“完了,说好的顶峰相见,咱头哥这路怎么一山更比一山高啊?你说洛杉矶倒还罢了,努努力奥运冠军也不是拿不到,这亚洲代表头哥可怎么整啊?”
“而且是一夜之间被打成了好朋友,头哥到手的名分又没了,哎……”
此时两条街开外的天坛东路有一只萨摩耶正在神游,耳边是李隼苍老的声线说着新周期的梯队建设,催得他犯困,恍惚间看见十五岁的自己拽拽地站了起来。
“教练,我想上奥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