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要看看,这个执拗的女人,在深不见底的淤泥谭,能守着她的底线坚持多久。
陈灼没再回复宋词。
宋词关了灯,室内陷入漆黑,窗外也是黑黢黢一片。
解锁手机一看,原来早已到了夜半时分。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一天就结束了。
隔壁直播间的主播依然挑灯拼战。房门紧闭,门缝透出一丝光亮,微弱得不起眼。
在这座不夜城,每个人都在为明天而努力。
携着一身的倦意,宋词轻手轻脚插钥匙开门。
皮皮翘着脚趴在床上煲电话粥,丝毫没有疲倦的样子。
宋词惊讶皮皮在宿舍,她以为她还在公司直播。
皮皮是很勤奋的女孩,一般比宋词下播晚很久。
皮皮回宿舍时,她一般都睡着了,等她醒来的时候,皮皮已不见人影。
宋词放下背包,按下贴墙的白炽灯开关,歪着头看一眼精力满满的皮皮,问:“你不困啊?”
皮皮听到动静,三言两语挂了电话,说:“我白天都睡饱了。”
宋词打趣道:“看你每天都打电话,和男朋友啊?”
皮皮脸色有点不自然,顿了几秒,“啊,算是吧?”
宋词圈起小皮筋,扎起头发,笑道:“怎么?他没跟你表白啊?”
皮皮沉默良久。
等宋词从洗漱间卸完妆出来,她才起身,盘起双腿,说:“姐,我真心当你是我姐的。这话我告诉你,你别往外说。”
宋词往脸上抹水乳,听到这话,转过头,奇怪地看她一眼。
皮皮断断续续,没什么语序,想到哪说到哪,“我每天打电话的这个人,不是我的男朋友。他是我的大哥,他……应该蛮有钱的吧,他说他很寂寞,需要人陪。他来看我直播,很大方,每次一刷就是几千块,我就……我就说我可以陪他,不过不是那种陪!我就说陪他聊天,逗他开心。他就是缺少交流的……我算是他的那种灵魂伴侣吧。而且我每天跟他打电话之后,他给我刷的钱更多了,有时候他一天刷的,抵得上我之前一个礼拜收到的礼物。”
宋词不作声。
皮皮是个话唠,打开话匣子就停不下来,“他说我播的太晚了,他心疼我,让我早点休息。”
可你就算早下播,也没提早休息啊。他不过是花钱买断了你的时间。
宋词如是想,没说出口。
“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他总是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知道我的业绩不好,一发工资就刷大半给我,帮我冲榜。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呢!”皮皮脸红微醺似喝了酒,就像陷入爱情的小女生一样,眼睛里都是对另一半的向往和渴望。
宋词问:“你了解他吗?”
皮皮的美好想象被打断,呆愣着,“啊?”
“你了解他这个人吗?他做的什么工作,几岁,家住在哪,这些你都清楚吗?”
玩家是不可能告诉主播自己的真实信息的,就像主播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不泄露半分真实讯息。
皮皮谈得更来劲,“他在证券公司上班,好像是个部门经理,他说他年薪大概有30万。没告诉我年龄和住址,不过这些都不重要,有钱给我刷就行。”
宋词想了一想,问:“你告诉了他你的有关信息?”
皮皮摇摇头,“他只知道我是主播。”
她神色挣扎,纠结半天,还是说出了口,“他不仅仅要跟我电话聊天,有时候我们还会视频聊天。他说他太想我了,想每一分钟都看到我,我就接了他的视频,他那边是黑屏的,我看不到他的脸,”她眼睛一闭,“然后,他叫我把衣服脱掉。”
宋词讶异:“你脱了?”
皮皮看着她默然点头。
狭小拥挤的房间陷入了沉默。
半晌,皮皮涩着喉咙问:“姐,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宋词不知该怎么说。她自己是很厌恶这种行业默认的上位潜规则的。
想往上走,相应的,要付出别人不想不敢不能付出的东西。
直播圈子,为了赚钱出卖自己的,比比皆是。
皮皮才刚成年,就被社会的大染缸浸了个透。
见宋词没回应,皮皮收回目光,低垂着头,声音被难过覆盖,“其实公司好多主播都做过这种事情,我也是为了活着,我没有办法。”她的声线不稳,哽咽着,“姐,我从进公司就受尽各种白眼和委屈,是他帮我刷上去的业绩。现在公司所有人看我的眼光都不一样了。我终于熬出头了,可是我一点儿也不开心。”
“姐,我不希望你也讨厌我看不起我!”
宋词叹了一口气,拍拍她的头,“我没有讨厌你。”
宋词深知皮皮并非自愿为之,却还是无法认同她的做事准则。
皮皮抬起眼,泪眼朦胧地看着她。
宋词笑笑,“以后视频什么的,别太过火。你要学会保护自己。你没想过,如果他录下你的视频,有多严重的后果吗?”
皮皮抽着鼻子,“我没想那么多。”
宋词叹气,“总之,以后你要多留个心眼。”
皮皮乖巧点头,摊开薄被,盖在肚子处,她抹抹眼泪,瓮声翁气地说:“我睡觉了,姐你也早点休息。”
宋词关了灯,回到桌前,掌开小台灯,灯光微弱,衬得她身形削瘦。
这一室暖光,照不亮外面的无尽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