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觉睡到了日落,珍珠迷迷糊糊地醒来,发现自己正与鹤古的脑袋靠在一处,他还闭着眼睛,沉在梦中。
珍珠坐起身子,她脸上睡出了些凌乱的红印子,下巴上好似还挂着一丝口水。
她记得自己吃饱了之后,突然变得很困,便也想在榻上歇上一小会,没想到直接睡熟了。
此时屋内一片漆黑,她猛地清醒过来。
坏了,她午后没去上课。
珍珠大悲,脸一下子变得皱皱巴巴,咧着嘴在心中骂骂咧咧。
好啊,又要去扫院子了,这山寺的院子怎么总是她在扫。
珍珠心如死灰,下榻去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正想拿起来饮尽,却注意到了放在一边的千家布条。
上面还有自己的一角衣裳,只不过是件旧衣,她刚来静院时常穿,这些年来清减了不少,那件旧衣有些不合身了,前些日子便一并给了寺里。
她正拿起来细细端详,脑子中回想自己那时刚入院时的样子,却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
“要不要去挂起来?”
珍珠闻声转头去看,鹤古不知是什么时候醒了过来,正支着脑袋侧躺在乱成一团的锦被上看着她,眼神中有着些刚刚睡醒的迷茫,声音也哑着。
珍珠突然有些舍不得移开眼睛,即使是与他相处了许久,却还是常常被他那张脸扯住心神。
此时只有床头燃着一盏小小的玲珑灯,照映在鹤古的侧脸之上,让他阴柔的面容暖了起来,不再像一只孤鬼,带上了不少人情味。
眉目也深邃了许多,此时含笑看向自己时,竟恍惚间似是传着情。
珍珠此刻除了觉得美,竟还觉得有些眷恋,像是热天里的浅海,将身子泡在里面,让她安心地想要叹一口气。
她突然想到了阿爹阿娘。
那个时候自己小到与爹娘还在同一个榻上睡,半夜里被殿里的动静扰醒,悄悄地起床去瞧,看到阿爹揽着阿娘正在修一副字,两人在昏黄的灯光中相视而笑。
她那日后曾去偷看过,那是一封战报,前半页记了好些军情,战局似是到了危急的时刻,胜算渺茫。
只不过最后写了一句话,“此行无悔,惟念吾妻。虽身赴死,情亦难杀。”
半张纸都布满了褶皱,像是曾经被人用力紧紧攥在手中。
小小的珍珠不知道这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的爹娘险些永失所爱,生死相隔,她也差点没能出生。
珍珠只是牢牢记住了那夜里昏暗的烛光与两人的目光。
温柔缱绻,珍之爱之。
阿爹看阿娘,像极了此时的鹤古看着她。
珍珠突然惊慌地回过神来,不明白自己是怎么了。
她怎么心跳得乱七八糟,平时盯着鹤古看时也从未这样过啊……
自己难道是……
病了?
那不能吧,她才三百多岁,这跟刚生下来有什么区别。
能吃能喝,能跑能跳,前段日子一打十也没觉得有什么费劲的。
鹤古昨夜还夸她弹人脑瓜崩的力气能将他的头盖骨弹碎。
如此孔武有力、龙马精神。
怎么会病了呢?
可能方才只是晃了神,加上有段时间不见家人,她太想念爹娘与阿姐了吧。
珍珠豁然开朗,她放下心来,将茶杯送到嘴边,冲着鹤古点了点头。
她们收拾齐整站在院子里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下了,山中阵阵风起,院内灵灯飘移,空中星辰闪烁,树下的两个人像两只地鼠,一齐仰着脑袋向上看,观察着那根树枝瞧着顺眼些,适合被挂。
鹤古抬起手随意一扔,那千家布条随风而起,珍珠操控灵力,扶着它搭上了杈子,三下五除二便打了一个好看的结,紧紧系在上面。
不放心地使劲往下扯了扯,在确保任凭风吹雨打它都不会掉下来之后,珍珠满意地点了点头。
她立马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虔诚祈祷。
鹤古好奇地看着她神情严肃,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她这是在做些什么。
珍珠稍稍将左眼睁开一条缝,便看到鹤古仍旧在那傻傻地站着看着自己,她有些着急,催促道:
“你有什么想求的吗?快许个愿望,万一灵验了呢。”
鹤古觉得奇怪,她若是有什么愿望,直接告诉自己,或许还能实现得更快一些。
毕竟他不信有什么大罗神仙有功夫管这两界的麻烦事,不然像他这种倒了半辈子霉,在绝望中拼命挣扎的人早就会得救了。
更何况鹤古这些年杀了不少人,还喜欢将死囚翻来覆去地折磨过才放他们去死,简直作恶多端,连他自己都有些看不下去,肯定也有不少人求神拜佛,盼着若是有朝一日来个什么能人异士,可以将他成功铲除,也算为灵除害。
可惜没有,他还是日日安然无恙,锦衣玉食,什么报应都没遭,可见求神拜佛没什么用。
但是有这么好的惹珍珠炸毛的机会,他不会放过。
鹤古学着她的样子将双手合十,不过他没有闭上眼,态度也没有多么虔诚,还是他一贯的懒散样子。
他口中嘟嘟囔囔,珍珠装作不好奇的样子,实际上探了探脑袋,偷偷竖起耳朵去听,便听见他在说些不得了的话:
“希望不要再有嘴馋的灵猫溜进屋里偷偷吃我床头的零嘴了,那召白桃干、玉板糖梨,我还没来得及吃,油纸包里便快要见底了……”
珍珠就知道鹤古没那么老实,平时一肚子坏水就算了,方才原本见到他端正好姿势开始许愿,珍珠还有些欣慰,觉得他终于听劝了一回,孺子可教,却没想到他竟还是为了挪揄自己。
她面红耳赤,气急败坏地睁开眼,张牙舞爪地阻拦鹤古继续说下去:
“你这是什么愿望?哪有这样许愿的!快换一个!”
鹤古憋笑都要憋出些内伤来了,他仍旧双手合十,这个时候倒是舍得闭上了眼睛:
“不换。”
不听不听,珍珠念经。
珍珠气得嘴角抽搐,但生气归生气,却拿鹤古一点办法都没有,总不能把他的嘴巴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