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国同贺的日子,守城兵也喝昏了头。佟越与周惠泽夜驰出京,马儿撒开了蹄跑。
佟越打量了一眼身侧的周惠泽,他此刻坐在马上,不像个弱不禁风的病秧子,反倒多了几分精气神。她道:“马骑得不错。”
“谬赞。”周惠泽道,“比一场?”
“好啊。”佟越扬了扬下巴,话里有话,“输了可不许假摔。”
话音未落,周惠泽已经扬鞭疾驰。万里光是听见马蹄就被激起斗志,破风狂奔。
佟越在与周惠泽擦肩时扬起胜券在握的笑容,放开了缰绳展臂拥着狂风,阖眸时耳边尽是山河遥遥的呼唤。
周惠泽奋力追赶,想要同她比肩。他的马越跑越快,顾不上寒风刺骨。
可他的马跑断了腿都追不上佟越,方才还能遥遥看见草场尽头飞舞的衣袂,一眨眼,连衣角都不见了,哨声远远盘旋在旷野里,如得胜的号角久久回荡。
起初的跑马是畅快淋漓的,周惠泽没想过要赢。佟越身上,是他心向往之却又永远够不到肆意和自由,万里撒蹄的那一刻,哨声骤起的那一瞬,周惠泽又欣喜又失落。
他助她打破牢笼,她恰如被放生的囚兽,他将她交还给河山与野风,让她替他自由。
可如今,他有些舍不得了。
周惠泽勒马驻足,聆听着哨声,他学着佟越展臂乘风,可他的怀里却空空如也,一无所有,只有孤零零的冷。
他再睁眼时,映入眼帘的还是那张俏皮的脸。佟越抬掌伸到他眼前,笑道:“喏,送给你。”
她的手掌上蹲着只用枯草折的狐狸。
周惠泽将那只潦草的小狐狸托在掌心里戳了戳,道:“输了还有彩头,这是哄小孩儿用的吧。”
“怕某人哭鼻子。”佟越道,“这次不算,这里的郊野不够辽阔,待你来边关,我们再正式比一场。”
周惠泽点头。
佟越又若有所思道:“你晚些来。”
周惠泽不解。
万里已经跑出几步,佟越在马上回头喊道:“周惠泽,你晚些来虎门关找我!记住,一定要晚些!”
她转头时喃喃低语:“晚些来,给我点时间,不要看到我在虎门关备受轻视的狼狈模样……”
她的声音落进枯草丛,遗失在空旷的郊野……
佟越趁着天没亮回府,她轻手轻脚地开门,迎面而来的是一脸担忧的芙云。
她做了个嘘声的动作,让芙云不要声张。芙云跟在她身后,小声道:“小姐,你怎么才回来?”
她做贼般弓着身:“我爹没醒吧?”
芙云顿时哑巴了。
佟越抬头时脚下一滑。
佟仕明、陆正和陆一行整整齐齐地站在正厅,齐刷刷地注视着她。
佟仕明的脸还绿着,眼下青黑,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陆一行显然不知她昨夜去了哪,打了个哈欠道:“这么早就起来练武了?”
佟越看了一眼佟仕明,打哈哈道:“是……是呀……”
陆正从佟仕明的眼神里瞧出了蹊跷,圆场道:“越儿,去换朝服吧,莫耽误了早朝。”
佟越赶忙溜之大吉。
一路上,佟越都不敢与她爹对视,她爹也不看她。到了朝堂上,她也不敢乱瞟,生怕与周惠泽对上,引她爹气恼。可她偷瞄了一圈,竟发觉周惠泽今日未上朝。
新帝犒赏了边关,在体己话的客套中定下了佟陆二将返程的时日。
同样心不在焉的还有陆一行。他下朝后才至郡主府门前,又下定了某种决心般折返回宫。
他手里攥着茱萸香囊,在周惠澜寝宫前徘徊许久,眼见郑广元来拜见,陆一行飞身上了屋檐。
郑广元对周惠澜道:“新帝登基,本该擢升几位大臣以示皇恩,但臣顾及姚氏前车之鉴,怕陛下遭受非议,便拒绝了陛下对郑氏一族的擢升。”
周惠澜道:“舅舅用心良苦,待陛下根基稳固,郑氏一族必然昌盛。”
“陛下根基尚浅,我郑氏必然全心辅佐陛下成就大业,但春秋大业不止在朝堂方寸之间,目光需得长远。”郑广元顿了顿,才道,“边关遥远,若不加牵制,恐怕也难以维系。”
周惠澜起了防备:“舅舅有何良策?”
“臣曾向陛下进言,纳镇宁侯长女为妃。”
陆一行心头一震,手掌不禁用力,险些将扶着的砖瓦捏碎。
“陛下不肯?”周惠澜猜到了几分。
“陛下说……”郑广元吞吞吐吐道,“元安郡主的眼神有三分似姚太后……他不愿正眼瞧她,越瞧越生厌……”
“所以要本宫去劝?”周惠澜犹豫道,“陛下才登基,理应专心朝政,此时若选后纳妃,恐落个耽溺美色之名。”
“所以臣斗胆请公主在陛下面前进言,让我儿迎娶镇宁侯之女。”
周惠澜一脸怔然。
“若镇宁侯之女为后,镇宁侯必然权势滔天,佟氏女必成第二个姚后,故此臣才提出让其为妃,留其于宫中牵制虎门关,可陛下不愿。郑氏是陛下的郑氏,佟氏女入我郑氏,镇宁侯才能为陛下所用,虎卫骑才是陛下的虎卫骑啊!”郑广元劝道,“臣左右都是为陛下、为江山社稷着想,此心可鉴,绝无私心。臣不得已出此下策,又怕陛下生疑,只能借公主之口进言。臣知公主识大局,还望公主考虑再三。”
陆一行的心在周惠澜沉默之际悬了又悬,替她默念了一遍又一遍拒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