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泽撑着伞,笑而不语,只是抬指抚去她身上的落雪,从发顶到肩头,再到她腰间的朔风,细致入微。
“上来。”周惠泽忽然蹲到她身前,回头道,“我背你。”
“啊?”佟越摸不着头脑。
“脚腕还有伤呢,不可在雪中受冻。”
“殿下这身板,背不动我。”
“怕我一副瘦骨,硌了将军?”周惠泽不容置喙道,“若将军的腿还想骑马打仗,便听我的。”
“我……”佟越嘴上扭捏,双手已经诚实地攀上了周惠泽的肩膀,还不忘叮嘱道,“走小路,不容易遇到人。”
周惠泽虽然清瘦,却双肩宽阔,他没旁人想的那般弱不禁风,背着人行走也步履沉稳。
佟越在周惠泽背上一手撑伞,一手虚虚环着他的脖颈,生怕使了劲。明明两个人亲也亲过,抱也抱过,但此时的佟越却一动不敢动,像块僵硬的木头。
不是怕摔了,而是她第一次被男人背。
“我要回家了。”佟越伏在周惠泽背上,声音飘在风雪里,又轻又缓。
随之而来的,是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周惠泽的步子放得很慢很慢。
红梅探出朱墙,横斜到佟越眼前。
佟越眼前一亮,伸手去抓,却摇落了枝头的雪,雪花簌簌落到周惠泽的脖颈上。
“抱……抱歉……”这句话出口时扭捏生硬,佟越羞愧得红了耳根。
随之飘落的,还有殷红的梅瓣,在周惠泽白润的颈上如烙朱砂。
雪中一点红梅……佟越脑海里浮现出在潇城水下那一吻,还有那被咬破的唇……
雪片转瞬即化,雪水凝成一缕露珠便悄然溜进衣襟,顺着光滑凸起的骨脊滑向更隐秘的地方。
被雪水浸润过的梅瓣润泽剔透,引得佟越鬼迷心窍般伸出手去。
方才雪落到脖颈上,周惠泽没有反应,佟越的指尖触碰到肌肤时,周惠泽却轻轻颤抖。他缓了缓,才道:“痒。”
“啊……抱歉……”平时伶牙俐齿的佟越嘴笨起来。
周惠泽却搂紧她的双腿将她往上托了托,笑道:“折一枝。”
佟越便折了一枝红梅握在手里,像个小孩似地将梅枝当做短剑,在空中挥舞了几下。周惠泽听到背后簌簌作响,也配合着转了个圈,让肩上人的“短剑”顿时有了破风声。
佟越笑逐颜开,从梅枝上挑了朵最红艳的梅花,吹散了上面的霜雪,轻轻簪在了周惠泽耳边。
雪颈乌鬓,梅红欲滴。
梅花贴到耳边,凉嗖嗖的。周惠泽放任佟越玩闹,问道:“边关也有这般艳色的梅花吗?”
佟越道:“梅花香自苦寒来。边关正是苦寒之地,自然不缺艳色。”
周惠泽垂眸道:“原来边关什么都有,难怪将军心心念念要回去。”
佟越听出他话里有话,解释道:“殿下知道我志在沙场,只有那里才能实现我的抱负。如今姚氏倒台,殿下来去自如,若是有机会来虎门关,我定然亲自招待。”
周惠泽却问:“将军知道我为何恨太后吗?”
“因为太后觊觎皇位,迟早危及殿下性命。殿下是为自保,也是为保周氏天下。”
周惠泽听着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摇头道:“我是苟延残喘之辈,没有那么大的野心。推翻姚氏,纯属私人恩怨。”
“此话怎讲?”
“太后构害我的母亲,杀害了她腹中的胎儿。”背上的人沉默了,周惠泽反故作轻松道,“那都是十年前的事了。母亲也是为了保我,才将我送到了中都做质子,十年前的离别,竟成了天人永隔。和将军建功立业的理想比起来,我憎恶太后的理由,是不是太小家子气了?”
佟越从周惠泽背上跳下来,朝他竖起拇指:“厉害呀。为了个人恩怨,却做了如此轰轰烈烈之事。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说的便是殿下吧!臣佩服。”
周惠泽被她出其不意的夸赞逗笑了,叹道:“我苟活于世,只是为了报仇雪恨。如今大仇得报,活着便了然无趣了。”
“殿下的母妃护殿下一条性命,殿下拖着这副皮囊苟延残喘也好,行尸走肉也罢,都要活着。从今往后,你是为了你的母亲活,这便是意义。”
秦平良早早候在宫门口,瞧见周惠泽与佟越出来便要迎过去。
佟越见状,忙抬手摘了周惠泽耳边的红梅,藏于手心。
“殿下、郡……佟小将军。”秦平良行了礼。
佟越满身枷锁、负伤而来的模样,秦平良还历历在目,自那日起,他的敬意油然而生,决心从此改口,对佟越以“将军”相称。
“秦先生怎么还没回去?”周惠泽边回应着秦平良,边向后探出手,硬是将那朵红梅从佟越手里解脱出来,攥回了自己的掌心。
秦平良无意间瞥见了周惠泽的动作,忙低下头去,道:“臣府上来了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