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平良神秘兮兮地将周惠泽引入府邸,随行的还有佟越。她本要告辞,可周惠泽一个眼神,秦平良便频频邀约,盛情难却,她只能随行。
按理说,秦平良的贵客身份再尊贵,也尊贵不过亲王,可这位贵客偏偏清高孤傲,不愿到雍王府拜见,秦平良便以设宴的名义,邀周惠泽到府上一聚。
周惠泽听到“贵客”二字时,便懂了秦平良有引荐之心。亲王本不该屈尊降贵,可他又偏生是个惜才之人,既然秦平良诚意相邀,他便没有不来之理。
厅堂上的人背着身,正掸着袖上的风雪,听到脚步声才转过身,掀开青灰色的斗篷帽檐,露出一张笑容可掬的脸,皱纹和白发一点不少,却精神矍铄。
“殿下,这位便是臣的‘贵客’,方洵方先生。”
周惠泽脚步一顿,怔了一瞬,随即整顿神色,颔首道:“方大人,别来无恙。”
方洵抬眸,如见仙人踏雪而来,他啧声道,“这位便是雍王殿下?故人之姿,惊为天人呐。”
佟越还回忆着“方洵”这个名字,脑海里骤然浮现军师元峤的书信,她两步跳到那人面前,喜出望外:“您就是方洵方大人?”
方洵捏着胡子左右瞧她,又歪着头问她身后的周惠泽道:“这是雍王妃?生龙活虎,不错、不错。”
周惠泽不置可否一笑。
佟越道:“方大人,您不认得我,我却认得您。您可还记得您有个名为元峤的故友?”
方洵听到“元峤”二字眯了眯眼:“你是他女儿?”
秦平良忙迎上来,到方洵耳边低声道:“这位我也跟您提起过,她便是虎门关镇宁侯的长女,佟越佟小将军。”
“佟仕明的女儿?”方洵沉吟片刻,又重新打量起佟越来。
此女束发戴冠,劲装长剑,英姿飒爽。
他的视线又平移到周惠泽身上。
玉面秋眸,凝肤皓齿,文质纤纤。
方洵“啧”了一声,朝周惠泽道:“虽说是郎……貌女才,但你拿捏得住她吗?”
秦平良慌了神,扯着方洵的袖子道:“二位尚未婚配,先生慎言……慎言……”
“慎言什么?”方洵一挥袖子,一屁股坐回原位,率性道,“我一介草民,不问朝中事,不惧堂上人。”
周惠泽上前敬了一盏茶:“无妨。方大人已是闲云野鹤,久不问世事,方才也是关心晚辈。”
方洵摆手道:“莫再叫我‘大人’了。”
“先生啊……”方才还在擦汗的秦平良更站不住了,忙问道,“姚氏已殁,新帝即将继位,您还不打算回朝吗?”
方洵瞟了秦平良一眼,也没接周惠泽的茶,不满道:“我多年才下一次山,只想趁着年关前赶集置货,偏偏就遇上了你。若非你硬留我在你府上见客,我早就走了!”
秦平良耿直道:“若非您在丧仪队伍后跟了那么久,我也发现不了您……我讲起朝堂之事时,您眼睛都不眨,我以为您起了兴致,才将雍王殿下请了来……”
方洵被拆了台,竖起指头叹道:“你呀你呀,难道你在姚氏面前,也是这般直言不讳吗?”
佟越趁机上前扶方洵坐下,蹲在他面前笑道:“先生要置办什么年货,尽管说来,我代为跑腿,再帮您送上山。我那儿还有虎门关送来的好货,都给您捎上,保证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这丫头,懂事。”方洵看着佟越乖巧的模样,满意地捋了捋胡子。
佟越从周惠泽手里接过茶,双手奉上:“朝堂上有什么好,多的是操心事,不如归隐山林,怡然自得。我瞧着先生可比我那军师年轻十岁不止。”
“嘴甜。”方洵乐开了花,这才接过茶,问道,“元峤可好?”
“好着呢,就是惦念故友。”佟越凑近低声道,“就是他要我来拜访您。”
“自我归隐,无人得知我的行踪。元峤知道我的性子,我不愿露面,便是不肯涉足尘世。”方洵叹气间搁下杯盏,忧虑道,“他遇到难处了?”
“是我。”佟越道,“先前姚太后留我在会京,以我为人质牵制虎门关,军师让我寻您,说您有解困之法。”
方洵抿紧唇线,望向佟越时神色凝重。
佟越如释重负一笑:“可如今牢笼已破,我不日便要回虎门关,尘埃落定,便无事叨扰先生了。我会告诉军师,先生您一切安好。”
方洵却双眉微锁,嘴角颤抖,喉间溢出低哑的苦笑:“小丫头,你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佟越如遭当头棒喝,顿时痴愣在原地。
她沉浸在回家的喜悦,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是啊,她该以什么身份回去呢?
虎门关参将?可她手下的旧部早已有了新主,谁会愿意回到一个败将麾下,何况他们本就瞧不上她。
元安郡主?那便是要画地为牢,一辈子铐在太后的枷锁下。
佟仕明的女儿?不,她不甘心做旁人口中的“佟大小姐”……
四人皆陷入了短暂的沉默。霜雪簌簌,压得庭外的枯枝抬不起头。
“哟,好事。”周惠泽一笑打破沉默,“我掐指一算,将军命中带刃,不做武将便成侠客。天高仍鸟飞,既然回不成虎门关,那便早日浪迹天涯吧。往后也不用回去瞧脸色、挨军棍了,多自在呢。”
秦平良随之解围道:“凭佟小将军的本事,江湖称霸,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