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惠泽打郡主府回来便一直在院前踱步,指尖反复摩挲着湘妃竹折扇,心里空落落的。
他喝过药,越感沉闷,喉间的苦味迟迟压不下去。长岁去给他倒水,一转身,周惠泽又不见了踪影。
夜深了,周惠泽漫无目的地在街头行走,不知不觉又到了郡主府。
来都来了。
他正要叩门,手又缩了回去。
若是见到镇宁侯,该编个什么由头呢?
东西落下了?
……好俗套。
得了瓶新伤药,迫不及待让佟小将军试试?
他在袖里和腰间一顿摸,竟是两手空空……
周惠泽咬了咬唇,被难住了。
他沿着郡主府打转,走到了后门。
怎么后门锁得这么死?连条缝隙都不留……
周惠泽点起足尖,又缓缓落下。
好像有些偷鸡摸狗……
那扇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召唤他,让他魂牵梦绕,寝食难安,竟动了爬人墙角之心。
周惠泽不是君子,也无做君子之心。
但若是镇宁侯发觉,该如何看他呢?
周惠泽正发愁,身后便传来一声咳嗽。
“哪里来的登徒子,竟想翻本将军的墙?”
周惠泽转身,只见来人罩着流云纹氅衣,披散着乌发站在月下。
那身氅衣似曾相识。
周惠泽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步步走近的女子,心中怦然,面上浅浅一笑:“路过。”
“若想从此过,”佟越仰头从周惠泽身侧经过,又突然转身面向他,一本正经道,“留下买路财。”
发梢拂过周惠泽面颊,草木香还萦绕鼻尖,令他身心舒畅。周惠泽道:“钱没有,人可要?”
“嗯——”佟越拖着鼻音做思考状,“近日身子不好,无福消受。告辞!”
佟越正往回走,忽然被卷入一阵药香中。周惠泽从身后拥着她,贴着她的鬓角,边沉浸在草木香中,边道:“我每日都按时喝药,将军身子不好,我好啊。”
佟越嗅着周惠泽身上的药香,确认他真的有好好喝药。她转身与周惠泽面对面,眨着眼佯装懵懂:“喝的什么药?”
“不重要,补就对了。”周惠泽一只手游进氅衣里,将佟越搂近了。
“补过伤身呢。”佟越道。
“凡事得有个出口,宣泄了便无事了。”
“难怪来翻墙,当真药效太猛,无处释放了。”
“还没翻就被抓了个显形,怎么办呢?”周惠泽眸里盛着那张清秀的脸庞,“要不将军帮帮我?”
“这——”佟越为难片刻,最后道,“我得问过我爹。”
周惠泽方才还在佟越腰间游走的手顿时老实了,木木地定在了半空中。
佟越被周惠泽吃瘪的模样逗得笑弯了腰。
周惠泽的唇角也情不自禁扬起,双手将她搂得更紧,目光却死死盯着她的脖颈。
佟越止住笑时,对上周惠泽的双眼,才惊觉那双勾人心魄的眼里布满了血丝,眼下泛起青黑。对视的瞬间,那双眼里的阴谋和算计都荡然无存,都被悄然浮起的红光冲散。
“怎么了?”四下寂静,佟越抚上周惠泽的眼角,“我又不会真的告诉我爹。”
周惠泽趁机捉住她的手腕,那里用纱布裹得严严实实。他仔细瞧过她脖颈和双腕的伤口,又重新将她的手掌贴到自己的面颊上,双唇覆上纱布,目光与她相接:“还疼吗?”
每个字都呵出热气,隔着纱布挠着佟越的伤口,让佟越的心也跟着周惠泽的双眼变得湿润。她道:“不疼。”
或许风沙雨雪的摧折磨砺了边关儿女异于常人的耐力,佟越天生就耐得住疼痛,也不怕疼。
周惠泽不信,双唇贴得更紧了。
怎么会不疼呢?
周惠泽是打小就怕疼,幼时从树上、马背上摔下来都能哭半天。长大后还是那么怕疼,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喊疼也没用,没人会关心他,所以只能忍着。
对于疼痛,他比谁都能感同身受。
同舟遇风,周惠泽更生惺惺相惜之情。
那日佟越拖着枷锁和满身伤痕进殿,周惠泽的呼吸都凝滞了。他的眼前浮现出一片火海,同样的枷锁,同样的伤痕,同样想挣脱的决心……不同的是,他求苟活,佟越求大义。
仇恨撑起周惠泽,他从骨子里便阴冷发霉,尸山血海里爬出的恶鬼,要不择手段地苟活于世。
热血铸就佟越,她生来便心如赤子,活得光明磊落,为成大局仗节死义。
“当心我爹来了。”佟越轻揉周惠泽的眼角。
她也是夜不能寐,于是趁佟仕明歇下偷跑出来。白天的道别太过仓促,她来不及安抚周惠泽,她心里一直不踏实,本来想去雍王府,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周惠泽。
周惠泽对佟越的吓唬充耳不闻,反将她拥得更紧,不消片刻又松了手。
“快回去吧。”周惠泽将佟越的手塞进氅衣,捂得严严实实,“你爹发现得砍死我。”
“回去再抹一遍伤药,补品也要吃,记得……唔……”周惠泽的嘴被一颗糖堵住。
佟越已从周惠泽怀里离开,朝他扬手招呼道:“回去吧!”
周惠泽品着久违的甜,目送佟越钻进了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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