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遭都是死寂连绵的峰峦,只有峰间一条长河,河上一叶孤舟。
周惠江孤身站在这叶狭长的小舟上,小舟在青雾中飘摇不定,没有船篷,没有伞,他就这样漂了好久好久。
眼前都是灰蒙蒙的一片,峰峦在渐沉的天色和缥缈的青雾中模糊成一团鬼影。天上无星亦无月。
太空旷了。
周惠江甚至不敢抬头朝山间嘶喊一句,试探周遭是否有回音。他只敢在孤身一人时强装镇静,咬牙攥紧衣袖。
他翘首望啊望,望啊望,终于在远处寻到一点光亮。
过去!
快过去!
偏偏周惠江脚下是一叶无楫之舟,他不得不按捺住靠岸的急躁和独面黑暗的恐惧,冒着冷汗等待小舟漂到岸边。
小舟终于靠岸了。
“婉儿!”周惠江欣喜若狂地跳上岸,一把拥住姚婉,“我方才吓坏了,我还是那么不中用,这么大的人了,还是怕黑。”
姚婉也回拥着他,一手举着油纸伞撑到他头上,另一只手将宫灯举到周惠江脸侧,她嫣然一笑:“所以我来了。”
就是这点光。
那叶小舟就是顺着这点光亮摇摇摆摆靠了岸。
“爹爹!”迷雾里跑出一个小女孩。
周惠江反应未及,又一个小男孩从迷雾里跑出来,两个孩子都抱着他的腿,围着他仰起稚嫩如粉团的面庞。
姚婉提着灯,将四个人都照亮了,她笑道:“莫烦爹爹。”
“娘亲!”两个孩子又跑过去拉姚婉的衣袖,抢着提灯。
笑语盈盈间,周惠江的心都融化了。
“到爹爹这儿来。”周惠江柔声唤着,在女孩跑过来时一把把她抱在怀里。
女孩提着灯照在周惠江脸上:“我给爹爹提灯,爹爹就不怕黑了。”
姚婉一边牵着男孩,一边牵着周惠江。周惠江手上稍稍使劲,捏紧了姚婉的手心,生怕在迷雾中弄丢了她……
雨连下了两日,檐下还垂着雨珠。门窗关得严实,殿里暖和,帐里暖和,手心格外暖和。
姚婉把自己的手从周惠江手里小心翼翼地抽出来,轻轻覆上他的发顶。
她悄无声息地发出一声轻叹。
孩子没了。
如她所愿。
那日她登上高台远眺,雨天石阶湿滑,她有意崴脚朝阶下摔去。为了洗清郑氏的嫌疑,她连郑如杰送来的糕点都未动过。
她太了解太后的手段了。这个孩子不能留,他拴着周惠江的命。
姚婉摔得头破血流,疼得睁不开眼。来来往往的宫婢和御医在她眼前都是模糊一片。
她迷迷糊糊间听到周惠江的声音。郑如杰和宫婢都劝周惠江不要进去,可是姚婉听到了木盆被撞倒的声音、周惠江急切的脚步声,还有他推开劝阻时那句掷地有声的“她是我的妻”。
这一句,只要这一句就够了,足以慰藉她所有的疼痛,让她紊乱的呼吸缓和下来……
周惠江察觉到动静,从睡梦中惊醒,他捉住发顶的那只手捂在自己的面颊上。
“醒了?饿不饿?冷不冷?还疼不疼?”周惠江开口声音嘶哑,他眼下青黑一片,两眼肿胀。
姚婉摇摇头:“对不起,殿下……孩子……”
周惠江倾身把姚婉笼在怀里,把她的头捂在心口:“没关系……没关系……你没事就好……”
“我真的……吓坏了……”周惠江不知不觉就已哽咽,泪落在姚婉的发梢,“我很怕失去你……”
姚婉往周惠江怀里缩了缩,双唇微动,喃语道:“我也是。”
她的声音轻若微风,无人察觉,连周惠江都未听到。
***
“殿下来了!”士兵们伸长了脖子往马车上瞧。
霍子扬擦了手,披了件褂子在身上,扒开士兵往马车的方向去。
长岁率先从马车上跳下来,放置好马凳。
“佟小将军!”士兵们喜出望外,霍子扬也顿了顿。
“诸位早呀!”佟越虽然记不清面孔,但也热情地回应着士兵,她凑近周惠泽,转头嘟囔道,“带我来这儿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