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半晌,他才颤动着干裂的嘴唇,了无生趣的说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殿下。”
“说!”
“今日布局的是西洲侯,为的是一箭三雕。事成,既可以用孙儿要挟莱安大长公主,又可以要挟虞庆侯。事不成,也能将罪名扣在安国公头上。”
李鹤霖:“你是西洲侯的人。”
“不!”于眠摇头,“我只是帮他办点事,我并不是西洲侯的人!”
“你的赌债是真是假?”
于眠沉默了半晌,才艰难的回答:“是真的,西洲侯说了,只要我帮他办两件事,就能平了我全部的赌债。”
“另一件事是什么?”
于眠不敢答。他太清楚李鹤霖的脾性了,若是让他知道自己干的那些事,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可是,李鹤霖不是一无所知的局外人。他的梦就已经告诉了他很多事情,即便断断续续,也能结合现在的情况推断个七七八八。
他睥睨着于眠:“德州雪灾上报的死亡人数是五万,但探子回报,其中三万只是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人去哪儿了?”
“那是安国公的地盘。”
李鹤霖冷笑一声:“你还在把我当傻瓜。于眠,西洲侯今夜的谋划当真是一箭三雕吗?他从始至终都在针对安国公府!成与不成,安国公府都要背下绑架莱安大长公主孙儿的罪名!以大长公主的性子,定然要与崔家对上,与太后对上,到时候渔翁得利的人会是谁?你我都清楚。”
于眠安静了好久,才缓缓吐出一个名字:“靖国公。”
他抬起头看向大皇子,嘶哑着嗓子说:“如今的吐谷浑王之所以能吞并西戎三十六小国,与吐蕃分庭抗礼,成为西戎王,就是因为有人源源不断的将粮草金银,顺着济河漕运,绕过河西走关外,运至西戎。但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知道靖国公和安国公给那人打掩护。靖国公帮安国公贩卖德州人口,安国公贩卖河西马场的马匹帮靖国公填补亏空,但安国公也留了个心眼,夸大了路上的损耗,这些被夸大的部分都送进了吐谷浑。”
“谁负责将这些损耗送入吐谷浑?”
于眠闭上眼,颓然的点头:“是我,但我只是为他们打通前路,真正运送的人是一位名叫赵晚舟的商人。西平大元帅康都那什对榷场的看守并不严密,每次榷场开放,就是运货的最佳时机。这几日就是西平榷场开放的时候,赵晚舟一定会运送铁骑去往榷场,殿下若是找人去查,一定能查到证据。”
来不及了,李鹤霖心想。章麓去了安化,赵晚舟被靖国公的人抓了起来,显然靖国公已经知晓安国公背着他做的那些小动作。怪不得查崔哲的时候靖国公一直在极力推动,原来他是在杀鸡儆猴,威胁安国公。
“你是西洲侯安放在安国公身边的棋。”
“不是我,是我夫人的表姑。她是安国公夫人的陪嫁。”于眠道,“世族里的仆人关系错综复杂,许多亲戚都在各部各司做小吏,牵马的、端茶送水的、送信传消息的……他们不为人所重视,却能轻而易举的探听出许多秘密。”
李鹤霖:“小吏家族……”
于眠:“是。”
“那两名侍女在哪儿?”
“什么侍女?”于眠被章麓刺伤,之后就被徐松带走,后面的事他都不清楚。
李鹤霖想了想,问道:“如果事情没成,你也没有被抓的话,西洲侯的下一步会是什么?”
“杀了春华。”于眠道,“灭口是最好的收尾方式,灭口之后,再将罪名扣在安国公头上,然后派人传播流言,将章六姑娘描述成红颜祸水,把她与崔敏先绑在一起,就能把自己完美的摘出来。”
李鹤霖:“灭口之后,尸体怎么办?”
于眠答不上来。
李鹤霖又问了几个问题,于眠都不清楚,可见除了德州人口买卖和西北马场的事外,他根本接触不到任何核心。西洲侯的事他就更不清楚了,一枚棋子而已,于西洲侯来说只是无须在意的消耗品。
“我会给你个痛快。”说罢,李鹤霖转身离开。
“殿下!”于眠喊住李鹤霖,“求求您,照顾我娘。我的罪责我自会承担,但与她无关。”
李鹤霖没有回答,只留给他一个沉默的背影。
*
待两人离开刑讯间时,已是丑正,打更声从耳畔经过,马景川观察了下眼脸色铁青的李鹤霖,小心翼翼地道:“表哥,你还好吧。”
李鹤霖的脸色阴寒,怎么压也压不住。
“小吏家族是前朝看重世族门阀而遗留下的沉疴,于眠的身份没有查验清楚,也并不是你的问题。”马景川安慰道。
但这样的话对于李鹤霖来说并没有说服力,他的脸色依旧难看得紧:“侍女的事告诉王临之。”
马景川:“行,但按照于眠的说法,这人十有八九已经死了,尸体在哪儿也不知道,咱们怎么指控安国公啊?又不能把于眠交出去,那不是引火烧身吗?”
“找人盯着西洲侯府和安国公府,西洲侯与崔环完全不同,这人办事向来严谨,没那么容易落下蛛丝马迹。当下还是雪灾的事最为要紧,先紧着德州的事查,看看于眠说的有几分真几分假。”
诏狱门打开,两人前后走出。外面的雪已经停了,李鹤霖翻身上马,对马景川说:“我先进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