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斩之日定在后天。”
她飞快地将那九色鹿身上最后的朱红绣好,团针绣在其上栩栩如生,乃是一幅闭上眼睛也能用指尖感受的作品。
高吟吟将绢布从绷子上取下,提在手中仔细端详,许久浅笑。
“鹿王本生……我的最后一幅绣品是这个,倒是也够讽刺。”
她忽而起身,辛晚楼吓了一跳。可高吟吟却只缓步走至监牢门边,将那鹿王本生图从木条间递给她。
“等我死后,便在我坟头——唉,我或许连坟头都没有——那便寻个好日子,随便在某个地方,将它烧给我吧。”
辛晚楼将绣卷接过,攥在手中。
“我这一生,是欠了许多人了,”高吟吟另一手握着那颗夜明珠,缓缓将它举起,“此生还不了了,便让我趁早去下一生……下一生早些还给你们。”
她指尖一松,“啪”一声,夜明珠应声坠地,霎时化作齑粉。
地牢中彻底黑了下去。
*
两日之后。
高吟吟睁开眼,头顶乃是一轮过分狰狞的太阳。那阳光刺眼,光线如同天兵手中锐利地长枪,自天穹直指人间鬼怪。
喧闹之中,她的心倒是颇为宁静了。
监刑之人乃是大理寺卿梁宴青,那个近日同清河郡主定亲了的、由驸马成了仪宾倒霉蛋。
太子殿下没有来。
也是。
高吟吟苦笑一声,不由在心底暗骂自己。
——异想天开、自不量力、白日做梦、不知死活。
太荒唐了。
刽子手已走至她身边,手中提着一坛三万春。他昂首将烈酒喝下,又从口中喷出来,酒液尽数落在他手中的铡刀之上。
喧闹的人群里,已有年轻的姑娘被吓得哭晕过去。可高台上被缚的高吟吟心中却毫无惧意,唯有一点后悔罢了。
她最后一次环视她那不甘的人世,想到了她那为他人做嫁衣、毫无意义的一生,便迫不及待要走入来世了。
而她还是不曾见到她的太子殿下。
刽子手已按着她的身体迫她俯身,铡刀锐利的刀锋透着寒意,高悬在她头顶。人群里,她忽而看到一双熟悉的眼睛,可她知道,就算再像,那人也不会是闻淙。
也很好了,人世的最后一眼,她还能看见闻淙的眼睛。
她餍足地望着他。
*
一阵惊呼过后,人群中霎时死寂,诸人都僵立其间。
可片刻的惊恐过后,人群便恢复如常,仿佛方才的血腥惨烈不曾出现过,他们四散而去,便又忙着自己的差事。
人群散尽,连高吟吟的尸首都被一卷草席裹着不知送到何处去了,而沈羡亭依旧站在其下,看着高台上下血迹渐渐淌下。
眼看便要流到他的脚边。
辛晚楼见状不好,便将他往后拽了几步。那血迹果然如溪流般流淌至他方才站的地方。
“我说让你别来……你非要来,”辛晚楼语气生嗔,手上却安抚地拍拍他的后背,“高吟吟必定活不了,她造的孽……到现在,也算死有应得。”
几个年轻侍人快步走上高台,手中提几桶清水。往地上一泼,便将猩红的血迹冲淡。
沈羡亭不曾回应,静静凝望着侍人忙碌地洗刷血迹,目光久久停留。半晌他方才开口,语气轻得如天上的云雾一样。
“高吟吟死前,一直盯着我……”
他缓慢道。
“她在怨恨我吗?可她有什么好怨……本该是我怨恨她的……”
“她倒是……干干净净地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