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作休息后,冯秋水在绝佳的状态中沉入黑夜。
眼前依然是鸦群的天下,寓意不详的黑鸟扑腾双翅,又发出嘶哑难听的鸣叫扰人心神。她想改掉魔气显形,但具体改成什么还没有特别的想法,只是本能地不喜这群黑羽。
于是冯秋水静下心来,准备将魔气先从黑鸦变为原本的无形。
施行露在旁看护,她也不知要如何操作,无法像之前那般提前给弟子把前后过程描述一遍。
女修分出心神关注弟子的同时,下榻倚至窗边欣赏外头的风景。她素有喜新厌旧的癖好,洞府内的布置每隔几年就要大改一次,才能有几十年也看不腻的景色以陶冶情操。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晶莹月光透过窗户照进软榻。
冯秋水睁开双眸,只见师尊立于月边,面上含笑地望着自己,好似嫦娥下凡。
“感觉如何。”
“弟子尝试将魔气复原,但始终不得要领。”
月下女修毫无意外之色,神情寻常道:“那便换种方法。主动将魔气变为无的状态闻所未闻,说不得比更改显形更困难。依我看,你今日先回去歇息,顺便想好要把魔气改变为何种形象,准备万全后再过来尝试。”
“谢师尊提点。”
告别施行露回到客室,冯秋水服下一颗固本丹抑制住腹中饥饿,坐在窗前认真地考虑起前者的建议。
想着想着,窗外仿佛出现了几道模糊的欢快身影。
她们姐妹四人有时会叫上表亲一块儿蹴鞠,你踢几个我踢几个,踢得最少的那位要给其他人买零嘴吃。冬霜年纪太小,踢的球算双倍,竟也偶尔能逃过私房大出血的惩罚。夏夜踢得最好,总是拔得头筹,不过也有一回马失前蹄,让鞠飞出去打中了父亲。
之后她们几人被连坐,大半年都没能摸着球,一瞬间安分不少。
次日,冯秋水试图以那时的鞠球代替乌鸦成为魔气的显形,久久未能成功。
小千金没轻言放弃,修整后又尝试了一整日。
但天不遂人愿,魔气依然是乌鸦的模样,一双双昏黄暗沉的眼珠与接连响起的鸟鸣就像在嘲笑她的不自量力一般,刺目也刺耳。
“再试一日,若仍见不到半点变更的迹象,就说明你选择的意象并没有乌鸦于你的意义强烈且深刻,试再多次也是无用。”
施行露像是从中瞧出了些什么,向秋水建议。
冯秋水点头应下,半夜未眠,准备了第二个替代乌鸦的回忆。
她选了花。
并未特指哪一类、哪一束,只要是曾栽种在院子里的都可以。
尽管照料花草是仆人要做的活计,但春华姐姐爱花,会额外从家里采买的花里挑几盆亲自浇水施肥,剪去侧枝,特意询问花匠如何才能让花开得更多更艳。后来还亲手给它们换盆,纤纤玉指被泥土染得灰扑扑。
那么爱干净的人,这会儿倒半点不介意。
冬霜还未到能领略静物之美的年纪,而她与夏夜对花儿向来叶公好龙,只有在盛开时才会凑到姐姐房里来回赏玩,其他时候瞥都不瞥一下。
“再换。”施行露说。
冯秋水试了三次,花儿没能在黑夜中绽放。
听从师尊的指示让秋水轻松许多,因为她自己并不能如此果断地放弃代表了家人的种种意象。
第三次,她选了饴糖。
冯家人都爱吃甜食,最小的妹妹冬霜尤其喜欢。为了让她少得点虫牙,母亲极为严格,除非诞辰或重要的宴会,半块糖都不给她买。
……这也没办法,毕竟他们家的人无论年纪都得了虫牙,秋水也有。虫牙发作起来疼痛难忍,为了不让妹妹患病,大家都硬起心肠不管冬霜的央求。都这般严防死守了,结果去年冬霜仍捂着右脸偷偷地跑来她与夏夜的房里说牙疼。
那时秋水才知道,原来夏夜一直都偷偷地给冬霜塞糖粒吃。
自知闯祸的夏夜纵然内疚,这虫牙也都已经生了。好在妹妹乳牙尚未换完,还有补救的余地。
然而这次尝试也宣告失败,乌鸦依然是乌鸦,变不成蜜水。
抬头仍旧一片漆黑,可冯秋水隐约能见到盘旋着不离去的鸦群发出声声讥笑。
施行露全程观赏了她这几日的表现,不知从哪诱来一只三花狸奴,抱在怀里挠它厚实的毛发。
女修一边揉着猫头,一边同弟子分析。
“鞠球、花、饴糖,若一开始就以它们为基感应魔气还好,但魔气已有实体,也许便不能和从前用同样的法子了。”
“师尊此言何解?”
失败了整整三次的冯秋水面上不见焦急,与第一日尝试引气入体时并无差别,好似屡屡受挫的现实没有对她造成太多影响。
但实情如何,她自己心里清楚。
“有人指鹿为马,有人照猫画虎,有人点石成金。”
施行露怀中狸奴仿佛能听懂人话,在‘猫’字出口后仰头喵了一声……然后被她拍了下脑门。
“你别吵。”她无情地将小猫脑袋重新按回去,“鹿与马、猫与虎、石与金,前后两者虽有不同,却是相似之处居多。你要改鸦为其他,也许找个与它相似的——比如其他大的、小的,在天上飞的鸟,才更容易成功。”
冯秋水闻言垂首思索几息,只觉极有道理,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的确该是这般。”
施行露又言:“不过你连二八都不到,约摸也没有那么多深刻的回忆用以取材。若实在找不到鸟,至少寻个活物,总比前头那些像样一点。”
师尊的指示让冯秋水回房后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关于活物的记忆。
冯家没有蓄养牲畜的习惯,听说京中的官家小姐间极为流行抱养白兔、狸奴等模样可爱的小宠,但这与远在宁凉的冯家无关。
家中从祖母到冬霜,俱是一脉相承的养不来活物,在池塘边随手喂个鱼都能把它们撑死,更别提难养不少的猫猫狗狗。她们家里人性格各自不同,可对待活物小宠时的态度倒空前一致,都觉得自己负不起驯养小宠的责任。
这种念头并非凭空而生,自然发生过一些事令几人开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