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叶去而复返之后,言谈机敏,抽丝剥茧,宛如换了一个人,纪煌音断定她必然是向人求助过。
看来是她小瞧了玉花间,这乌苑里确实有些人才。
于是纪煌音继续问:“你且说说我们是什么样的关系,说得有理我自然有赏,说得不对我只好让你走了。”
柳叶几次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她此前是前楼玉花间的花娘,因为接客时说话不小心惹了客人生气,那醉酒的汉子几乎把她打个半死,还拿金钗把她的脸给划毁了。虽是后来赔给了玉花间大笔银子,她却再不能在前楼接客。老鸨本想把她便宜卖给人伢子,她苦苦哀求才进来了乌苑。这乌苑看着只是陪妇人闲聊的地方,实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做皮肉买卖的人怎肯白养她们这些女子?若是一个月里挣不到老鸨定下的份额,照样是要被处理掉的。
柳叶并不是能言善道的女子,她若能言善道,也不会被客人划伤脸,如今来了乌苑三个月,挣的银子月月都是垫底,若是今天再被退掉……
纪煌音看她怯生生的样子,也不为难她,随口道:“不必急着回答,这碟蜜枣太过甜腻,你先去换碟酥饼来。”
柳叶如同得了赦令一般,赶紧就去了。她去之后,纪煌音借口要去更衣,与四娘说了一声便悄悄跟在柳叶后头。
柳叶急匆匆地下了楼,只往院子后头跑。
纪煌音见她奔着小楼一层最边上的房间而去,便施展轻功飞身上房,先她一步轻巧地翻到屋后,靠在那间屋子的后窗上往里看。
这间屋子逼仄简陋,只摆了两张窄木床和几样破旧的家具,其余地方都堆满了干柴,简直不像是个人住的地方。
正中的木桌边坐了个身穿粗蓝布衣的女子,正背对着纪煌音。她动也不动,似乎在望着烛火发呆,见柳叶推门进来才站起身。
她一起身走动,纪煌音便觉这人身姿婀娜,纤细如杨柳,虽穿着布衣,可行动间自有一股风流婉转,让人只看背影都觉得是个难得的佳人。
“怎么又急匆匆地跑过来?”
“晓兰,你得帮帮我!不然客人就要把我退掉了!”
“你照我说的问她了吗?”
“全照你的话问的,客人也说她与郎君关系不一般,可她却非说两人不是男女之情。”
叫晓兰的女子听了,沉吟不语,柳叶急得跳脚:“你快想呀!若是你也想不出来,这单生意做不成,只怕我月底就要被打发走了!”
柳叶说着一屁股坐在桌前,眼泪簌簌往下掉:“这荆棘丛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晓兰见她如此,笑语安慰她:“你先别急,我这不是正在想吗?”
柳叶赌气道:“我哪能不急,再说了,我若走了,你又不能待客,没了我的银子供养,她们又不要你教,到时候你怎么在乌苑里过活!”
晓兰将手覆在她肩头,挨着她坐下:“你呀,都叫你多用用功,早点把我教你的东西学会,你偏爱偷懒,现在就知道着急了。”
柳叶淌眼抹泪地道:“我从来就嘴笨,怎么学也没用,再说我这脑子能记住什么啊。”
晓兰刚刚没有转过身来,此时坐下来纪煌音方借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看清楚她的长相。
晓兰的脸上竟然长满了红色的脓包疙瘩,有些还挂着白脓,整张脸看上去红肿可怖,如同怪物一般,难怪柳叶说她不能待客。
然而祖师大人眼睛不是一般的厉害,她见过的各色美人何其之多,晓兰虽满脸脓包,但她还是看得出这人的五官极其出色,若把脓包治好,只怕有倾城绝代之姿。
这脓包,似乎不是顽疾所致……
纪煌音还在窗边细细观察,晓兰却已经想好了答案。
“柳叶,这位客人既然说不是男女之情的关系,那你就说是互惠的利益关系。”
柳叶止了哭泣,呆呆看她:“就这么简单?”
晓兰耸了耸肩:“就这么简单。”
看柳叶不懂,晓兰叹了口气解释道:“人与人之间能有什么匪浅的关系要互相上心啊?不是存了情意,就是存了利益,或者涉及生死。其实这些说到底都是感情,男女之事,利益生死,不都逃不出七情六欲吗?她说不是情爱,你又说她发问之时神色轻松,还带点笑意,看来和这位郎君相处得不错,那就是互惠有利的关系了。”
柳叶还是不太明白,晓兰却催她回去:“你快走吧,别让客人等急了。”
“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
“没问题的,你的这位客人应该是个极聪明的人。这样的人反而不喜欢别人把话说得太明白,只要说中一点半点,就合她的意了。”
纪煌音没想到她独坐陋室,却能在三言两语间猜中答案,甚至留意到她的表情细微变化,以此分析出她的禀赋性情,这个晓兰姑娘实在不简单。
柳叶听她说完,心下已镇静了许多,忙起身回去。见柳叶要走,纪煌音也飞身上房,从屋顶迅速返回前院二楼。
逼仄的小屋内,晓兰看柳叶离去后,坐在桌前叹道:“其实那郎君真正在意的人是这位姑娘吧,不过这位姑娘心冷嘴硬,又当局者迷,如何能听得进这些。唉,谁要是爱上她啊,可是有苦头吃了。”
这才是晓兰心里真正的想法,可惜柳叶和纪煌音走得早,都没有听到她这句话,只有桌上的孤灯听她独自呢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