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碑写得很简单——玄音之墓,除此之外便只刻了生卒年及两个小小的名字,是枝荷与全福。
芄兰看着那两个名字道:“这是二代阁主的尊名,可是另一个名字是谁?玄音阁中并没有这样一位人物。”
这些人都是曾经陪她走到最后的人,他们果然如她所说的一般将她葬在了此处。
纪煌音微微笑了笑,却没有说话,毕竟以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可能向芄兰解释这些人是谁,更没有人能知道她前世经历过什么。
埋葬她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她却还能在这天地间窥看自己的身后事。此刻她才真切地体会到,时光的奔涌竟是如此无情,能把一切都裹进滔滔洪流中,只余她这个落了水再爬上岸的人独看沧海桑田。
为什么还会带着这些记忆再来人世间走一遭?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不甘?
纪煌音还在沉默着,玄音祖师的坟墓已经被芄兰等人清理干净。
玄音阁的几位后人摆贡上香,皆是虔诚无比。
祖师大人虽然觉得自己给自己作揖实在是奇怪,但来都来了,下面的人正看着,她也不好不尊重自己的祖师身份,于是也跟着拜过三拜。
拜后起身,纪煌音站在坟前看着那阴刻的字。
前身已葬于黄土,魂魄还立在碑前,就这般受众人祭拜,她在悲凉里又觉出一份无奈的滑稽。
原来自己给自己上坟竟是这种心情。
她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最后盯着自己的坟站了一会儿,又拈了三根香点燃,然后回到破败道观,将香插在残垣断壁前,理衣下跪拜了三拜。
那时候也是这样袅袅的青烟,冬日昏暗的光线里,高坐蒲团上的白衣道人仿佛是天上的神仙,祥和、悲悯、看透一切。
荒山古观里的日子寂静如深潭,她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从何而来,只记得心中所愿,不肯服输地坚持着,等指尖弹去一岁一岁的寒冬落雪,她终于成了玄音。
纪煌音在破败的道观前坐了许久,芄兰等人虽然疑惑她的异常表现,却也不敢上前打扰,只在她身后静等。
飒飒秋风自林间穿过,没有人能知道玄音阁的阁主此刻在想什么。
金乌西移,深秋日暮的寒意一阵阵透了上来。盘算着下山还要一段时间,纪煌音终于起身让众人随自己下山。
收拾停当后,纪煌音带着他们走到来时的入口,她正要拨开灌木丛踏入林间,却在那一刹那听到了极微弱的声响,她脚下一顿,立即抬手止住了身后几人。
纪煌音极目望去,只见林中阵法已经起了变换,她此时内功虽不如前世深厚,但凝神细听之下,仍然感觉出这林子里有人,且不止一个。
“有人闯进这林子里来了。”
芄兰等听了这话,脸上俱是一惊,玄音祖师墓地如此隐蔽,若不是阁主带路,根本不可能发现此处,怎么会有人擅闯?
芄兰猜测道:“会不会是猎户樵夫之类的人误入?”
纪煌音思索了一阵,却是摇头:“不会,这林中的阵法变化诡谲,即便是不懂的人误入其间也只能在外围转圈子。我方才细听之下,发现里面这几人已经入得非常深了,可见他们之中一定有人精通于奇甲之术。何况我们来时并未发现此间有外人误入的痕迹,今日之事如此凑巧,看来是有人故意跟踪了。”
听了纪煌音这一番分析,众人才知此事不同寻常,芄兰把手摁在随身佩剑上,神情冷肃:“阁主,是否要我等前去解决?”
纪煌音沉吟半刻,只让她先待在原处,接着转身对两个探音暗使吩咐道:“你们听我指令前行,用探音之术去细辨林中来人的情况。”
暗示们领命而去,根据纪煌音指示的步法走入林中百步,而后飞身上树,如暗夜蝙蝠一般挂在树梢一动不动地侧耳细听其间动静。
玄音阁中有一套独特的探听方法,每个探音暗使自入阁起都会接受完整严密的训练,这两名暗使是芄兰挑来的精干部下,能力自然毋庸置疑,约有一刻钟时间,他们便已打探完毕从林中返回。
纪煌音看着两人返回,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禀阁主,这密林之中闯入两人,当前正处于中心位置。他们的武功都不算低,其中一人似乎还是内功高手,不过从此二人的脚步声来看,他们已行走多时,且有一人呼吸间隔极其混乱,应该已经气力耗竭。”
芄兰听罢冷笑道:“敢擅闯我玄音阁祖师墓地,真是不自量力。阁主,我们要不要趁此除掉他们?”
纪煌音看着天边残阳如血,心想这倒是个杀人抛尸的好时候,不过在自己的坟前杀人也太晦气了点,她还是想先见识见识到底是谁那么胆大包天,竟敢跟着她到这个地方来。
纪煌音对芄兰的提议不置可否,只开口道:“天马上要黑了,点上灯笼,跟着我一起进去看看。本座倒要开开眼,是谁这么不要命。”
众人应是,将带来的防风灯笼点起,跟着纪煌音一同走入密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