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伦多是一代草原王的名字。她原是皇子的奴隶,却杀死了自己的主人,踩着旧皇室和一众贵族的枯骨与污血登基为王。上位之后,重整制度,开疆扩土,一路横跨冻土、越过高山,打到了图洲。一时之间,那伦多天可汗的名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半个大陆都匍匐在她脚下。
她原本没有名字,那伦多是她为自己取的名字,意为:不可直视的太阳。
鸟儿长得可不像太阳,被啄秃了的毛长全之后,也是毫不起眼的棕色,像只略大些的红眼山雀。
不过冰歌不在乎,她欣赏她,鸟儿也很信赖她,只允许冰歌摸自己,连谨杰和邱茗想摸都会被她给躲掉。气得谨杰笑骂:“这不知好歹的小黄毛崽子!”,从此便不再叫她“多多”,而管她叫“小黄毛”。那伦多每每只是斜她一眼,有时甚至连斜都不斜。
玄武井一行后的第二天,两位长辈带冰歌去办了身份戒。所谓身份戒就是法师的身份凭证,和指尖血绑定,极难伪造。
十五天后,冰歌拿到了自己的身份戒,和长辈们的在外观上没什么分别。薄如蝉翼的一枚,通体黑色,日光下反射出七彩的光。平时戴在手上,便隐去踪形,也感觉不到,要用时才会显露出来。杰姑说这是打入了隐匿符咒的缘故。
戒面的中央是一朵九瓣红花。冰歌已经知道,这正是巧国的国花,其名:九照花。盛开于林地、冻土,甚至荒漠。干渴的旅人只要将九照花的根茎咬断,便能喝到丰沛、甘甜的汁水,只要再将其埋回土壤,它便能自我修复,继续生长,继续造福下一位来到这里的旅人。
黑夜之中,哪怕月与星都被乌云遮挡,九照花也会发出温暖的光亮,为迷途之人指引方向。
等待身份戒期间,冰歌和谨杰往山外界跑了两趟,带着冰歌承诺的零食和礼物,以回访的名义。
“这样,贵院也不用来回折腾了,也省得孩子们想得厉害。”谨杰说。
十几天以来,冰歌除了周末在山外界,和朋友们一块儿,平时就是学些灵界的知识,再不就是戴着两位监护人给的护身符,在玄武井自娱自乐。
她也去了那位爆破坞叔的药剂店,有幸经历了几次爆炸。不过有符纸护着,只是衣角沾上点儿灰。第三次爆炸发生在冰歌脚还没迈进门的时候,冰歌熟练地一个后跳,门里却冲出来一个人,邦地一下撞到冰歌怀里,低头一看,是个棕皮肤,睫毛卷翘,脸上沾块黑灰的男孩。
坞叔在店内台阶上哈哈大笑。男孩捂着鼻子站稳,有点儿呲牙咧嘴地朝冰歌伸出手:“对不起,你没事儿吧?我叫坞奕安。”
“任冰歌。”冰歌拍住他的手,握了握。
“天呐,你就是那个、那个,李君廉和任云卿的女儿?”
“我是,怎么了吗?”
男孩的眼睛一下子睁得溜圆。
“妈呀,‘怎么了吗?’你的母亲们可是大英杰!她们可是我的偶像!”
坞叔笑而不语,他的独生子拉着冰歌唠叨了半天。
很快,冰歌就把书看完了。她很想实践一下《实用恶咒》里的内容,但杰姑警告她,10岁正是小法师灵力不稳的时候,必须使用符牌才能施法术,如果不用符牌强行施展,就会引起体内灵力乱流,严重的甚至余生都无法再使用灵力,最后因灵力衰竭而早早离世。
“如果你胆敢试图不用符牌施咒,我一定狠狠打你的屁股。”杰姑吓唬,“等你过了10岁,想怎么试就怎么试,不过大概率不使符牌什么也施不出来,11岁的灵力还是太弱。到了12岁,就可以把符牌丢掉了。”
茗姨也在一旁附和。
冰歌既不想失去灵力,悲惨离世,也不想丢那种大脸,于是痛快地做了保证。
“不过,我在山外界的时候不也使用过灵力吗?而且也没用符牌。那又怎么说?”
“无意识的灵力波动和强烈意志下的施法行为都不包括在内。你看,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不通过任何咒语、符文的引导,完全是灵力的自主波动,所以不存在这种问题。”邱茗说,“不然,还没配符牌的10岁小法师遇到危险,也不能让人家一点自保的手段都使不出来呀。比如,要是哪窜出个坏蛋,扬着手要打人家屁股,总得让小法师能跑得快点儿不是?”
谨杰扬起眉毛瞪大眼睛:“我现在就要打某人。”
邱茗只是笑着把胳膊挂到她肩膀上。
谨杰搂住了她的腰,像之前的不知多少次一样温柔。
总而言之,冰歌一直忍耐着手痒到了八月,8月1日这一天,杰姑和茗姨都有工作,她便一个人来到万众符牌,准备探探风头。(1)
她的运气很好,万众符牌刚好开业。
因为刚开业,人还不多,冰歌顺畅地走到柜台前。那是个展示橱,里面是各类材料——矿石、金属、合成材料、木料、毛皮……
柜台里的青年正在轻轻吹一片单片眼镜。看到冰歌,她笑道:“来买符牌?”她左鼻翼上带着滴小痣,光滑的脸蛋上印着几颗痘印和晒斑,半长不短的头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
“是的。请问我该怎么做?”冰歌说。
青年吹了个口哨。
她把冰歌带到店中央的一个台子前,让她把手放到上面的一个圆盘上。这圆盘和冰歌之前见过的符咒解析盘有些像,不过花纹比那个复杂许多,上1/3边的边缘镶着几个小玻璃球。
冰歌照做,圆盘的纹路上流过好几种颜色的光,而后,边缘的小球射出几道光线,延展成一面光屏,光屏上跳出好几条不断变化的曲线。
“嗯……你灵力发育得很好嘛。我看看……很活跃,有攻击性……那么就用金属材料,内芯就选个稳定点的、承受力强的。”
青年五指向上张开,一块梯形、上宽下窄的金属符牌出现在她手掌前方,她一把把它抓住,递给冰歌。
“试试它。食指和中指夹住中间凹陷的地方就可以了,哪只手都行。”
冰歌夹住符牌,一挥。符牌泵出几点有气无力的火花。
青年摇摇头,把它从冰歌指间抽走,又递给冰歌一张尖头、更细窄的。
冰歌刚一夹住,牌子猛然涨出红光。青年“哎呦”一声,劈手把它夺走。
“我知道了,你适合木制内芯。试试这个,槐木。”她递给冰歌一张黑色、带有墨蓝反光的菱形牌。
这下,符牌发出刺鼻的烧焦味。青年身体后仰,一手在鼻前猛扇,一手探出两指把它拈走。
“好极了,又排除一个错误选项。正义感还蛮强的,是不是?”
“请问,它没事吧?我是说刚刚那张符牌,它好像还在烧。”
“好得很,不用理它。”青年喃喃自语,“这样的话……选雷击木准没错!”
冰歌接住那张深灰的牌,迟疑地夹住。
明亮的白光。
“嘿!”青年猛拍冰歌一把,害她一个踉跄“看来咱们找对方向了!不过这个有点呆板,你喜欢多点变化、更有劲儿的,是不是?”
“让我想想,让我想想……”她眼睛看向空中,手指无意识地点着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
突然,她抬手在空中一抓,把一小片剑锋的符牌塞进冰歌指间,“看看它,玄铁合金,夹杂一点秘银,雷击木芯。”
白光立时喷涌而出,光辉在空中逶迤弥散,犹如一条小小的银河。
“好啊!就是它了。”
冰歌攥着那上宽下窄、黑色银纹的符牌,青年一阵风般转回柜台后,打开光屏:“承惠12银元,你想用铜币、金币结也可以。不过本店只收金属币和数字币,当然,鉴于你现在开不了账户……”(2)
冰歌从乾坤袋里掏出银币——杰姑三周前给了她60枚,让她不够了再管她要。此前,她只花了5枚。
“请问,符牌,它们是有意识吗?为什么有两张对我的反应这么大?”她问。
“万物皆有灵。”青年灵巧地把银币拢起,在手里抛了一抛,倚着柜台道,“不过符牌终究只是工具而已,只有适合,或是不适合。从前适合,不代表以后适合。”
“当然啦,鉴于小法师只用两年符牌,一般是不会出现这种问题的。”日光穿过错落、层叠的架子,柔柔地淌过青年身上,留下几条金痕,矿石与金属在她身后闪着冷锐的锋芒。青年笑道,“我还可以悄悄告诉你,雷击木芯、金属牌的主人,很容易搞出一些新变化。甚至,可能是翻天覆地的变化,欧阳总统当年就是如此。”
“你要好好儿使用它哦!”
冰歌谢过她,走出刷着新漆、样式古旧的大门。有些一头雾水,更多的是雀跃——她终于可以实践法术了!
没走几步,一只手横了过来。
手的主人是个女孩,一副骄矜的脸孔,头发打着卷,衣着华丽,身后跟着三个跟班,一女两男。
女孩抬起下巴,眨巴一下眼睛——看上去活像在翻白眼:“你就是任冰歌?你妈妈是任云卿和李君廉?”
“你有什么事?”
女孩胳膊肘一支,手跟翻花似的伸到冰歌面前,以一种甜蜜的声线说:“认识一下吧,我叫崔华明灿。”
冰歌握住她的手指。女孩的跟班露出羡慕的表情。
女孩嘴角边现出两个深深的酒窝:“你刚买完符牌吧,我看到你从万众符牌出来了。我也买了,不过是高端定制的。店长云游之前,亲自叫她徒弟送到我家的。”
看冰歌反应平平,她撇撇嘴:“你或许想知道,买了符牌还不算入了法术的门呢。得到咱们12岁,觉醒了灵根才算。不过要我说,觉醒了灵武才算是真正的法师呢。”她停下来,又跟翻白眼似的眨了下眼,“你知道灵根吗?”
“灵根,法师灵力的心脏。基础属性风、木、水、火、土,12周岁生日的前后三个月觉醒。灵武,属金,13岁左右觉醒。《人体学》序章部分。还用继续说吗?”
女孩的笑容僵住了一瞬,但很快又挤出两个酒窝:“看来从禺界出来后,你还挺勤奋的。”
“我阿娘李君廉就是山外界人。”
女孩歪着头,手指绕着自己的卷发:“别误会。大家都承认,她和其他禺界人不一样,比很多纯正的正土法师都出色。”
冰歌笑了:“你觉得,这是在夸她?”
女孩收起笑容,盯着冰歌:“你什么意思?”
跟班们压上前。
“你该让道了。”冰歌用手臂拨开她们,径直离去。
“喂,别不识好歹!你知不知道我舅舅是谁,我爸爸是谁?”崔华明灿转身大喊,她喊得过于急,甚至有点破音。
冰歌头也不回,心里想着——关我屁事?
当天中午,杰姑和茗姨回家吃饭。
冰歌早已为她们切好了水果,卡着时间倒好了热茶,此刻正对着符咒检测仪练习恶咒——杰姑在她的央求下,“勉为其难”地录入了一套标准示范。她本想水果也用法术切,可惜弄出来的东西丑得天崩地裂,她只好自己吃掉,又用手重新切了一盘。
“今天怎么样呀?”邱茗脱下黑白两色的外袍。
“非常好,就是遇到个烦人的家伙,我买了符牌。”冰歌举起夹着符牌的手。
“哟,让我看看!”谨杰凑上来,“金属……大概是玄铁和银?”
“是玄铁和秘银。”邱茗说。
“内芯是什么?”谨杰揽过冰歌的脖子,捏了捏她的脸蛋。
“阿,是木制内芯,雷击木。”
“唔,这个配置……倒是猜不出你是什么灵根。不过和你阿娘当年的材质正好相反。”
“哪有一买完符牌就知道灵根的,咱们那时不也没猜对,”邱茗笑道,对冰歌说,“你阿娘当年,是内玄铁、外柳木。你妈妈么,是矿石内芯,楠木外壳。”
“这有什么说法吗?”
“说法嘛,是有的。不过符牌是门很复杂的技术,即使是我,也不过了解一鳞半爪而已。”
“你还没说,遇到的那个烦人鬼怎么样?”谨杰放开冰歌的脸,抓了块水果吃。
“又不洗手。”邱茗轻斥。
谨杰晃晃手指,含混不清地说:“施了清洁咒就算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