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箫。冰歌默念着这个名字。万箫,就是他,害死了我阿娘。
她咽下喉中的涩意,说:“我妈妈也是被万箫的人害死的,对吗?”
“是的。”谨杰半垂着眼睫,轻声说,“那年你三岁,她在家养伤,姜锋在出任务,空明在外面准备典礼的事,她身边只有你。
“一伙万狗的爪牙趁此突袭,他们纠结了十来个人,里面不乏精锐。但这十几个走狗没一个活着回去的,他们到死也没能杀死云卿。但是,当她消灭敌人之后,也已是强弩之末,耗尽了灵力,救不活了。临行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送走了你。
“她没有从界门走,而是强开跨界传送阵,送走你后,又回到家里。这些年,各种黑势力并未完全被消灭,他们蛰伏在暗中,酿造罪恶。所幸,你在山外界没有被波及。”
邱茗接过话头:“大战的那几年,真是段黑暗的时光啊。所幸,万箫已经被封印,他的灵魂将被长久地困于剑阵之中,日益被削弱,时刻受折磨,直到彻底消散。”
万箫挑起恶战,大肆屠杀,阿娘与他同归于尽。阿娘死后三年,妈妈要了我,一年后,我从生命囊里出生……九千多年前,法师就不在体内生育了……生命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害死母亲们的仇人都死了,除了万箫……他被封印在剑阵里。他该被永世封印在剑阵里,永远受折磨!他要被永世封印在剑阵里,直到死得不能再死,魂飞魄散,不得超生!
“冰歌,这张照片你拿着吧。”谨杰说,“我去冰箱看看有什么吃的。”
“我把它拿走……那您?”
“没关系,我还有。阿茗,给冰歌看看她阿娘的照片吧。”
邱茗颔首,手掌向上慢慢打开,一本棕色、硬壳的相册出现在她手掌上方。她手指挥动,相册停在她和冰歌的大腿中间。
她翻开包着皮革的封面。
第一页是张四人合影。
左数第二个年青人一头整齐的“小姐式”短发,目光明亮,鼻梁挺直,薄薄的嘴唇,下巴棱角分明。她笑容明朗,对着镜头露出了两排洁白的牙齿。
她右手边那位乱发飞扬,扬着下巴大笑的英俊女子正是谨杰。谨杰右手揽着一个矮瘦的青年,应当就是邱茗。她没有戴眼镜,面容白皙,一头亮黑的短发,也笑得露出了牙齿。最左边的那人戴着长簪,五官秀气,笑容很沉静。
“让我猜猜,最右边的是您,您左边是杰姑,再左边是阿娘,对吗?”
“是的。你的鼻子和下巴很像君廉。这张照片是我们四个刚考入九覃大学时拍的,那时候真是年轻啊。战争……改变了很多。最左边的人,可以说是你阿娘的青梅,她现在已经不在了。”
“您、杰姑和阿娘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邱茗脸上带上一点笑:“我和阿杰住得不远,自小相识。到了上初学的时候,君廉和阿玦很巧地被分到了中都,还和我们在一个学校。我们是在一场辩论赛上认识的,君廉是正方,阿杰是反方。真是不打不相识啊,两个人在台上斗得天翻地覆,打了个平手。阿杰很惊喜,她第一次遇上这么好的对手。从那以后,我们就常常在一起,又一起考上了同一所中学、大学,后来战争爆发,又一起参了军。”
“那,妈妈和她的朋友们又是什么时候认识的呢?”
“她们认识得要晚一些,是在中学的时候,但却是一拍即合、相见恨晚,尤其是你妈妈和姜锋。她们三个当时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仗着自己的天赋干了不少轰动九覃的事,当然啦,大多数都是好事。老师们总说,她们简直是三个混世小魔王,无法无天,就没有她们不敢闯的祸。但凡安静下来,一定是想着些新花样。”
“阿茗,你怎么不跟冰歌说说咱们的光荣事迹?”谨杰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邱茗笑道:“当然啦,我们四个也不是什么守规矩的乖学生。不过,她们三个当时可是给人取了个诨号——‘绿林三邪’,也有叫她们‘绿林三侠’的。我们四个的诨号却是‘四君子’。可见,我们三个还是要乖巧一些。”
冰歌心想,其她人怎样不好说,反正杰姑肯定连“乖巧”的脚后跟都沾不上。
邱茗将相册往后翻,连着几页都是四人的各种合影。突然有一页,照片上的人数变成了七个。
“这张是你阿娘和你妈妈终于放下了对彼此的成见,我们一起出去玩时照的。”
“成见?”
邱茗轻笑:“你阿娘和妈妈一开始彼此都看不顺眼。你阿娘嫌你妈妈哗众取宠,你妈妈笑你阿娘是假正经,两个人当了好几年对头。后来,万箫开始为自己造势,各种歧视山外界法师、鼓吹返古和侵略的舆论兴起。两人政见相似,对对方都有了些改观。自从一次在野外遭遇黑法师的共患难后,更是互生好感。”
“妈妈和阿娘,相爱吗?”
“她们之间当然是有真情的。不然,君廉怎么会选择和云卿结侣,云卿又怎么会选择生下你呢?”邱茗说,又翻过几页道,“你看,这是她们结侣时的照片。”
照片上的两个女人都身着红衣,额系红带,胸前垂着蓝色珠链。两人手臂交缠,高高举起,十指相扣。紧扣着的十指间,一个符咒闪闪发光。这本应是一个喜庆的场景,两人的笑容却并不强烈。而且,冰歌莫名觉得,两人的眼中都透着萧索。
“当时是在战时,所以典礼并不隆重,不过朋友和战友们都在。”茗姨又翻过一页,里面是宾客们的照片。其中有个长者也是一头长卷发,想必就是妈妈的母亲。
“阿茗冰歌——开饭啦!”谨杰喊道。
邱茗笑着站起来,揽着冰歌走进餐厅。谨杰站在铺着白、绿色菱形格子桌布的小圆桌前,见到她们,十分自然地俯身在邱茗脸颊上吻了一下,好像已经做了千千万万遍。之后,她又笑着在冰歌脑瓜顶上揉了一把。
小圆桌上摆满了菜肴。有三碗鱼籽面,细白的面条,橙黄的鱼籽,比面还雪白的鱼肉。谨杰说,这是巧国东海特有的鱼种,口感很像螃蟹,但性质温和,不会伤胃。还有一道滑蛋、一道黄瓜片夹虾滑、一道地瓜蔬菜丸子。
餐桌上,邱茗说:“这两天就把冰歌上初学要用的东西买了吧。买回来之后,我还可以带她预习预习。”
“哎呀,吃饭呢,就不要谈学习的事啦。”
“没关系杰姑,其实我还挺好奇的。”
谨杰挑起眉,嘟囔了一句:“真是君廉的孩子。”
吃完饭,谨杰和邱茗指挥着碗筷进到一个银色、透明的箱子里。谨杰按下开关,箱里亮起几圈符咒。“大功告成!”谨杰说,“等清洁完,它们自己就会回碗柜里了。”
“我倒是想起件比洗碗重要得多的事,咱们得给冰歌换身行头。”
“我也记着呢,”邱茗说,“跟我来,你的房间在二楼,隔壁就是我和阿杰。”
三人沿着旋转扶梯上了楼,冰歌的房间就在楼梯的左手边,和冰歌昨晚睡的那间是一个位置。
杏黄的墙纸,浅绿的窗帘,铺着木地板,中间一个是带橙色帷帐的、一看就十分舒适的大床,一边墙角有个设计别致的装饰架,架子里零星放着几个奇怪的摆件,另一边墙角是两个木衣柜。床对面是两扇半人高、栅栏似的小门,漆成翠绿色,一扇后面用帘幕遮着。
“那边是厕所和书房。这三个房间都是你的,你想怎么装饰就怎么装饰。”邱茗说。
冰歌往那扇没被帘幕遮住的门里瞧了一瞧。是书房,比卧室还大,有面大落地窗,一张可以让冰歌躺在上面打滚的宽敞书桌,和一整面墙的空书架。冰歌不禁想象起书架上塞满了书的样子。
“冰歌,过来。”茗姨轻声呼唤她。
冰歌走过去,茗姨站在打开的衣柜前。
衣柜里装了约莫二十几件各种颜色的夏装,衣领都很像古代样式,不过整体设计一点都不繁琐,看上去很简洁、舒适。
“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颜色,我和阿杰就各种都选了点。”邱茗在冰歌一侧肩膀上拍了拍,“看看喜欢哪件?”
冰歌呆了一会儿,仰头笑道:“这些……这些都太好了。谢谢茗姨和杰姑,真的。”谨杰和邱茗都温柔地看着她。
“去挑挑吧。”谨杰揉了揉冰歌的脑袋。
冰歌拿起一件深蓝色、带星星图案的。“我去厕所换一下。”她指指那扇被帘幕遮住的门。
一分钟后,冰歌穿着新衣服从门里出来。邱茗和谨杰一起鼓掌。
二人决定,择日不如撞日,今天就带冰歌出去采购。
出了巷子,又是那条繁华的步行街。林立的商铺,白砖铺就、刻有浮雕的长路。
“要买上初学用的东西,上玄武井是尽够了。而且,全中都最好的符牌店也在这。”谨杰说。
“没错,不过万众符牌今天不开业,明天也不开。店主又云游去了,8月份才回来。”邱茗说。
“我看她老人家该找个帮工,或者再收个徒弟。”
“不是没人劝过,但大娘顽固得很。”邱茗转向左手边的一家店,“让我们从最近的开始吧。”
店招牌上用类似隶书的字体写着:墨客文具。
“让我们看看,你需要笔、墨水、本子、文件夹,还有一套量尺。”邱茗在货架间打量,转头对冰歌笑道,“我来选量尺和夹子,你和杰姑去挑别的吧。”
法师的笔和山外界很不一样,外表特别像竹枝。杰姑说,那确实是竹子做的,经过数代改良,内里被打入了符咒,外表也刷上了各种图层,插到墨水里可以自动吸墨,吸一次可以用几天,一支笔可以用好多年,养得好的话,还会长出叶子,用什么墨水,叶子就会是什么颜色。冰歌挑了三支,一支翠绿、一支墨绿、一支玉白。
墨水也是五花八门,各种颜色自不消说,还有号称可以“不怕水淹,不惧火烧。让您的字迹永存”的,让写出来的字体带各种特效的,以及让冰歌非常感兴趣的整蛊墨水。
有的可以暂时隐形,有的看上去很正常,写下字迹后半个小时就会发出让人难以忍受的恶臭。冰歌上试用体验区感受了下,差点当场吐出来。据标牌介绍,这些臭味居然还分很多种:有臭鸡蛋味、腐肉味、二色龙尾草味(闻起来像动物尸体腐烂后,再淋上某种刺鼻的化学试剂)、多种生物混合大粪味、微生物发酵味(闻起来像孤儿院厕所冲水失灵一天一夜后的味道)……
最后,冰歌拿走了一瓶红、蓝、黑三合一墨水。三种颜色分层装在一只瓶子里,说是三色,其实还有交界处的紫色和深蓝色。谨杰还帮她挑了几瓶整蛊墨水。
“以备不时之需,这些小东西用处可多着呢。”谨杰对冰歌挤了挤眼,“我和你阿娘跟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已经开发出整人墨水的十六种用法了。”
本子们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只是比山外界精致得多,薇薇一定会很喜欢。当然,那些咬人的、打人的、喷臭汁的,她一定不会喜欢了。
谨杰对冰歌咬耳朵:“我们上学那会儿,还有骂人本子。不过没什么新意,还老被投诉,后来就不卖了。”
邱茗拎着一个购物筐走出来:“我选好啦,你们怎么样了?”
“齐活儿。”谨杰说。
她们去收银台前结账。
冰歌不由盯着那套尺子瞅。有可以抽拉、伸缩的丁字尺,还有同样可以抽拉的、带卡槽、转轴、小尺子套大尺子的家伙,最奇怪的要数那个球形、比鸡蛋小一点儿、像个带刻度的抽象艺术摆件的小东西。
“接下来就只差防护服、天网手环、符咒检测仪和符牌了。咱们今天先把除了符牌外的这几样搞定,明天给你把身份戒办了,再做个体检。”邱茗说。
“还有信使,不然冰歌和山外界的朋友们通信太不方便。”
邱茗一拍手,笑道:“嗨,我说怎么好像少点儿什么,原来把它给忘了,还有理学仪器,冰歌该有套自己的仪器私下练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