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这一路上顺不顺利?有没有什么老鼠跟着?这次回来打算住在哪里?”裴英自从接到消息就没睡好觉,半是兴奋半是焦虑,直到亲眼看见人,悬着的心才放下,忍不住暗暗起草的针对岐王府的几个计划也跟着放下了。
时楼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行吧。骂了那么多,统统白骂。
反正已经到这地步了,再烂又能烂到哪去。时楼意识到裴英内核过于稳定——说难听点就是犟,撞了南墙也不回头——那么再怎么说也是没用的了,一边苦中作乐想着“不愧是盖亚之子”一边托腮抬眸看向他,假笑起来时双眼弯弯,“上京城外的那条大路,我领兵走过不下三次,你猜我顺不顺利?我潜入马帮主帐和海寇老巢,多日而无一人察觉,你猜这次会不会被人发现?”
说完就后悔了。裴英问了个蠢问题,他竟还回了。心底的怒意还是没收敛好。
裴英垂着眼,做好了挨训的打算。自己干了什么事情他自己清楚。但再来一次,他还是会这么做。能这么快就再见到他已经是意外之喜。
看到这张低眉顺眼的脸就来气。时楼闭了闭眼,“先帝是你杀的?”
裴英思索了一会儿,抿了抿唇,“太后也参与了,我只是提供了些药粉熏香。”他用词严谨,后知后觉地开始注意起形象维护,否则佛口蛇心,不宜室家。
时楼心情复杂。
怎么一不留神又一个喜欢用毒的。
欧阳丹会谋害皇帝,意料之外但情理之中,她与裴长泓早已没有夫妻之谊,裴苍已经被废过一次,怕夜长梦多铤而走险,确实是时楼印象中她能做出来的事情。但要说裴英没有鼓吹怂恿,他是不信的。
时楼问他,裴苍如果死了,他是不是还要故技重施,扶持裴萧上去。
一个觉醒了的盖亚之子,要猜出他的任务目标简直轻而易举。裴英铁了心不要当皇帝,无非就是怕他完成任务后顺势脱身,纯属于消极怠工。
“除此以外,你还能做什么呢?”时楼望着裴英神情微动,又迅速平静下来,心底为他鼓了两下掌,不错,耐心见长。
“哥哥说得对,我确实无能为力。”这是裴英日日夜夜思索过无数次的事情,承认起来似乎也没想象中那么困难,“你不是凡俗之人,生死无惧,唯一所求也是我绝不敢答应的。我怕我一答应下来,你就无牵无挂地离开,徒留我一人在这里。”
他知道,面前这个人的心是冷的,做得出来这种事情。
或者说他早就做过多少次了。
裴英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么说的时候,眼角眉梢流露出的其实是恨意。
时楼眨了眨眼。
“我时常想回到儿时,那时却不懂事,只想着长大,想着这公主的身份好,富贵荣华,能离你更近,能正大光明地跟在你后面,所以我就抢来了。”
现在仔细想想,顶着死人的名字过活,哪里能有好结果。这是个不吉利的身份。明明他还是哑儿的时候,他们那么好。
“不,最初认出我的时候,哥哥也不像现在这样。怪我太贪心了,分不清亲人之爱与情爱,明知道你对我没有那份心思,却还是忍不住,才逼得你不得不这样做。”裴英试探地挨近了一点儿,“我知错了。”
哦,这是在扮可怜了。
“你意思是说,现在能分清了?”时楼轻轻弹了弹他的脑袋,让他回去原位。
又骗人。
从没人教他这个。裴英从被扇子和袖口掩住的嘴角中学会了虚情,从谈笑风生时的流转眼神中学会了假意,枯荣的经文教会他玄虚哲理,裴长泓赏赐的荣耀教会他人心,文珠馆掌学开蒙教导的诗书文章他也依旧背得滚瓜烂熟,永宁宫狭窄的天空下他在土壤、雨水与春风中栽下果树鲜花。却唯独没人教他什么是亲情、友情、爱情,无从参考,自然容易分不清。
“那哥哥愿意陪我,教我分清楚吗?”裴英抓住他的袖子问,姿态近乎请求。
这个位面早已脱离轨道,不受时空流监管,时楼在暗中回京却没受到任何抹杀警告的时候,就确定了这个事实。从他安排另一个将领接管迦落八云大军的那一刻起,他就不再是裴兰了。
系统沉眠,总部也联系不上。盖亚意识孱弱不堪,已无力控制世界走向。
所以至少在这里,在彻底消亡之前,他完全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