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风关。
这是西北通向中原地区的最后一座城池,因为夏国与迦落八云的战事,人员流通比往常更多,好在上头并没有禁止,颁布条例安置这些流民,其中甚至不乏一些拖家带口的异族人。
门口有精兵把守,正一个个检查入城的人。
此刻天还未亮,郊野山林中,一个高挑强健的身影站着观望了一会儿。检查十分严格,所以消耗的时间更长,不一会儿等待的队伍就渐渐长了。
严格把控,可见确实有认真收整的意思。这样做后续安置起来麻烦事不少,短见无能之辈总更倾向于一刀切便罢了,无功无过。看来这次负责的管理者不仅仁和,而且目光长远,经验丰富,想必已经想好了对策。
戴上防风斗笠,时楼翻身上马,朝着东方赶路。冰凌受了伤,被他留在迦落八云,如今骑着一匹不起眼的棕马,也更符合他的身份——很难定义,叛军?叛就叛了,叛得理直气壮,被人轻视着长大能有多强的身份认同感。敌首?主力军队被他留在了关外,只身潜行,听上去不像个称职的将领。皇子?这更不成,请叫他海月将军。
从晨星初现到残阳如血,赶了几天的路,终于兜兜转转又回到了上京城。在外城牵着马卖了,换来的钱随手给了乞儿,两手空空轻装前往一处府邸。
将名帖递给了看门的,那小厮觑着眼打量他片刻,想不明白主子怎么会认识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人,但主子的吩咐做不得假,确定了能对上,好声好气地将人迎了进来。
这是洛星帆的地方,因为平时办公的地方离王府太远,便另外置办了一处落脚的院子,地方不大,但毕竟是世子爷的产业,护卫侍女的规格不低。
侍女将时楼引入会客的外间,安静退下,洛星帆早已在那等候。
“好久不见,伤可好了?”时楼拎了把花梨木椅坐下,随口寒暄,落在洛星帆眼中,和在幽州时别无二致,这两年如此波折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记。
或许留了,但他表现得实在像个没事人一样。
“没有伤及要害,能从殿下箭锋之下捡回一条命,可青史留名了。”洛星帆没有问他叛逃的原因,就像时楼从没有问他要不要参与一样,彼此心照不宣。再怎么受压制与驱使,洛星帆都不会反,至少在岐王府尚存的时候,都不会。他与时楼不同,他有牵挂,那日双双手下留情,已经是极限。
若他拼死也要拦下,时楼在造反当日多半就要折在京畿,没有机会与私兵回合。时楼也感谢他,最后一箭失了准头,好让他给裴长泓交差。
“别喊我殿下,可不敢称亲王了。”权当没听出洛星帆的阴阳怪气,时楼将脸上易容摘下,问他裴英在哪。
洛星帆看他两眼,平静地评价了一句“瘦了”,也不需要他对此有回应,移动墙上机关,书架后露出一道暗门,“这门连通书房,昭宁公主在那等你,没有别的人。”
时楼道声“多谢”就要往里走,被他虚虚拦了一把,“就没什么要说的?”
生下来就是板上钉钉的异姓王府继承人,洛星帆的矜贵高傲,远胜一般纨绔,再彬彬有礼也遮掩不住内里的淡漠。不是好说话,有来有往,行个方便又何妨,只是浑不在意罢了。共事几年,时楼很清楚他光风霁月外表下的阴暗面,因而觉得他此时隐忍而不豫的神情格外有趣。
先是叛逃,叛逃也就罢了,偏偏又突然传信给他,要他帮忙安排与裴英见上一面。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离谱得可笑。洛星帆大可以拿着这封书信做保命符或投名状,不管是用来挟制裴英,还是直接交给新帝,都百利而无一害。
他说完,时楼挑眉笑了,“不,你漏了一种情况。”他拂开洛星帆的手,附耳轻声道,“新帝这位置能不能坐稳,还另说呢。”
如果最后是裴英赢了呢?
他暗示洛星帆。
洛星帆是个可用的人才,而且这种性情,想必能与裴英君臣相和,作为清正磊落的小阮丞相的缓冲带,是朝臣必要的组成部分。时楼要把他留给新朝,所以不介意慢慢给他透底。
透个三分,剩下的七分也就能猜到。跟聪明人交易就这点好处。他写这份信,千里迢迢飞鸽传书,一方面是为了跟那个不省心的家伙见面,另一方面则是向洛星帆示好,看似是在麻烦他,实则是给了他与裴英绑在同一条船上的主动选择权。冒险,但回报率值得他冒这个险。
“这就是你押的宝?”洛星帆神情幽暗难辨。
“不,这是我坐庄组的局。”时楼拍拍他的肩,“你才是押对宝的那一个。”哪怕洛星帆想听的不是这些,他也只能给到这些。
显然他明白了,于是没再拦他。
*
书房里清一色的小叶紫檀,窗外芭蕉遮住一角阳光,庄重幽深到了逼仄的地步,而裴英独坐其中,孝期未过,白衫。
一听见响动,裴英抬头往这边看,目光中浮现出一丝波动。
“哥哥。”他还是那样喊他。
时楼没应,走到他跟前坐下,以目示意他可以开始解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