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号16无疑是个经验丰富的辅佐者,但是术业有专攻,美人连环计确实不太擅长。
“今日心情这么好?让孤也听听,开怀一番。”今日此景难得,裴苍挥手让闲人退下,独占片刻静谧。他近乎轻狂地用视线描摹眼前人的模样,在沾了酒液而显得润泽的唇畔打转许久,想起还未见过他醉酒,臆想一瞬后不禁心旌动摇,屈尊俯首,亲自替他斟满了酒。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咬字重音落在了称呼上,时楼意有所指。
大权在握,踌躇满志,哪里还有人能比裴苍更开怀。
裴苍醺醺然受了他的奉承,“哎呀真是不得了,这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我们小六敢笑话哥哥了,当罚。”他伸手去捏时楼的脸。
时楼笑着躲开了。
好险,差点下意识要动手。
与裴英不同,裴苍的靠近只带给他威胁感,这种势在必得的眼神实在是令人厌恶。时楼不知裴苍哪来的自信,略施小恩,收买人心?
可惜他不惯被当做猎物。
“那就罚臣弟这三杯酒吧。”时楼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这酒清冽甘醇,后劲来得快,不多时酡红便染上脸侧,人仿佛分成了两个,一个眼波粼粼形如醉鬼,耽溺权势,另一个分明清醒,冷眼旁观,为了逼迫某个无可救药的傻子,任由裴苍的手攀上肩膀。
不仅自己喝,还可着劲给裴苍劝酒,带着酒气的呼吸交错在一起,红泥小炉噗呲冒着热气,飞雪间漫天寂静,两人距离只余不过寸许。但时楼还是改变了主意,飒然一笑,在裴苍要靠过来手腕一动将人推开,没准他过来。
“臣弟醉了,太子殿下恕罪。”时楼恭恭敬敬地笑着,言语温软,抵着裴苍的手却强硬,不容他更进一步。将帘子一把掀开,席卷而来的北风冷雪冻得裴苍一个激灵,发直的双眼清醒了一些。
“容臣弟退下片刻,等酒醒了再来与太子畅谈。”语罢不等裴苍反应,时楼起身径直走出了亭子。他动作流畅自如,哪里见半点醉意?不过在场的唯一一人因着酒不醉人人自醉,并没有注意到。
是这天气挑得不好。
厚实的狐裘早已脱下,时楼现下穿得单薄,立在风雪之中却也不觉得冷,他看着湖上雪色,呼出的白气模糊了视线,时楼目光深邃平静。远方山峦渺然,万物蒙着一层淡淡的白,仿佛也跟着纯净起来。
如果不是这相似的场景叫他想起幽州,或许方才真的能狠狠心亲下去也不一定。
亲下去,然后呢?
裴英那夜的质问,被他花言巧语蒙混过去,可当这叩问出自本心,他就无处回避了。若除了一个人,其余每个人都可以,那其实和其他人都不行,只一人可以——说到底也没什么区别。
他自然不爱裴英,但也无法讨厌那个孩子,连同他的心意,自始至终也只是失望有余,其他心绪纠缠在一起,暂时分辨不清,只为那情感扭曲,质朴,不健康,无理性,也唯因其直白与偏执,竟到了天真的地步。
“殿下小心着凉。”肩上落了衣袍,时楼转身,是洛星帆。
没等时楼问询,洛星帆主动解释,“我与太子有要事相商,遍寻不着,只能到这里来试一试。”他略顿了顿,“……不想宁王也在。”
婢子来通报过,但迟迟不见回复,他只能先进来了。
时楼默然理了理方才弄乱的头发,没问他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什么要事,连你也要惊动?”
洛星帆隐晦地看了眼亭子的方向,“太子向圣上请了一份军械督造的差事,圣上已经应允,不日就会下旨。”
他没有把话说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遍观裴苍手下,现在有时间也有能力胜任此事的人,也就时楼一人而已。
问题在于,洛星帆知道时楼曾暗中豢养私兵,虽不清楚现在如何了,但依他对时楼的了解,恐怕不会遣散。
“你究竟想做什么?”洛星帆沉声问。
多年来泾渭分明的默契终于还是被打破了。
“我以为,你我之间不需要说这些。”时楼拢了拢肩上的披风,“你向来冷漠以自保,就该从一而终,对我的事情不闻不问,只等我做完了看结果便是。”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你明白我毕竟夏民。”洛星帆道。
北国的风雪跨过千山万水来了上京,京郊的马场青翠宽广,但见识过塞外草丰水美,和在无边原野上驰骋的白马,又如何能不思念。那马鬃在风中猎猎如旄旌,节日以彩带盛装,马背上的人英姿飒沓。
“左相权倾朝野,皇后六宫之首,这太子是姓裴还是姓欧阳,世子可要想清楚了。”时楼轻嗤,循循善诱,“这些年来,他们可曾敬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夏民,天子之臣,可不是他某某人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