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之欲其生,恨之欲其死。这么多年过去,裴节根本还是那副样子。
“我若不肯呢?” 囚车狭窄,时楼可一点儿都不想坐上去,“之前被缚,是我心甘情愿,想着和气为大,再三忍让,可如今,五哥也太过分了。”
时楼带的人与裴节相差无几,早就心有不服,碍于时楼的命令才忍气吞声,可以说是望眼欲穿。
身怀利器,杀心自起。为兵者总是逞凶好斗,一段时间下来可以说是大小纷争不断,在时楼被软禁的这段时间内到达了顶峰。此刻见他终于有了反抗的意思,面上都带了喜意,一个个都把手放上了刀柄,只等他一声令下,就可与离王的人拼个你死我活。
他们家将军,多少贼人闻风丧胆,又有多少夏人崇敬不及,凭什么在这里受这劳什子鬼气!
“我还以为你要窝囊一辈子。”裴节发出一记轻轻的哼笑,没有强逼,仿佛特意搞这么一出只是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让时楼面上无光,并没有真的打算让他铐上枷锁坐囚车。终于将人摆了一道,他心情甚好,勒马后退了半步,指着被牵出来一身皮毛油光水滑的冰凌,向时楼道,“六弟,请。”
滨州边界多林泽山地,古藤绕树而生,草叶葱郁丰饶。往来过路之人在荒野囫囵踏出了坚实道路,并不多么宽阔,有一段极狭窄,只能供四五步兵并肩,于是队伍被拉得细而长,日行千里的宝马也只能放缓步伐,不满地打了几个响鼻。
时楼单手执缰,边行边赏景,一路分花拂柳,裴节各种阴阳怪气的挑衅左耳朵进右耳多出,权当没听见。
反正在裴节眼中,他就是裴苍的一条狗,板上钉钉了。
“这片地方倒是极适合设伏,路窄林深,前方谷地正成合围之势。”时楼四望观察了一番,对裴节道。
“只可惜斥候来报是干净地方,不然还能叫你鬼首刀多饮几口血,也好叫我见识见识,开开眼界。”裴节不爱用长刀和弓箭,背上背着一杆钢铁长枪,据闻曾一枪穿了几条命,也是当世名兵。
时楼笑了,“也不是没有机会。”
“什么——”裴节话音未落,眼神一厉,“谁!”
时楼反手抽刀砍掉了袭来的一支箭,树林间突然跳出一群蒙面杀手。随从的亲兵被另一伙人缠住,受地形限制一时难以靠近支援。
这伙人武力不弱,且人数多,时楼也收起了轻视之心,况且天色不早,林木茂密处更加昏暗,可见是有备而来。来不及心疼因受伤而发狂的心爱马匹,他寻了个空隙跳下马来,一片混战中被逼得与队伍越来越远,到最后身边竟只剩下裴节。
双方下的都是死手,裴节在熟悉的地形里杀红了眼,一时不察竟中了一刀——要不是时楼心细如发,注意到裴节中刀后对方杀手动作凝滞了一瞬,也要被蒙骗过去。
裴节身上的伤口大概不浅,鲜血很快就染红了半边衣襟,动作却半点没有收敛的意思,血色在浅色衣服上蔓延开来,很是骇人。
照这不要命的打法撑不了多久。时楼趁机杀退了一波,拽着裴节突出了包围圈,“走!”
裴节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跟着跑了,他怔愣地看着被握住的手臂和前方的背影,脑袋因失血而阵阵发晕,眼前蓦然一黑,脚下踉跄,从一个矮坡上滑倒下去。时楼反身去拉,却被惯性带着一起翻滚下去。矮坡下有个小坑,掩在树藤之后,大小刚好供一个成人半躺坐着。
“军队也敢劫道,不是寻常山匪。”借傍晚昏黄的光,时楼快速检查过,见裴节嘴唇发白,面如金纸,遭到挤压的伤口已经再度崩开,“这伙人目标明确,要不要猜猜,目标是你还是我?”
裴节喘着气,紧紧盯着时楼的脸,“你要做什么?”见时楼在摸索那个小坑,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讽刺道,“敢拿我做诱饵,普天之下也只有你。”
“想什么呢,我有那么丧心病狂,拿伤号诱敌?”时楼收拾出个地方,将裴节挪了进去,“安心坐着吧。”
裴节的长相随宸妃,眼尾微微上挑,比起锐意,更多的是明媚,本身是大而俏的杏眼,天生不是阴冷精细的气质。此刻因不可置信而睁大了的样子,反有几分狰狞。他死死掐住了时楼的手,将人拽住,怒目圆睁道,“我说过,我要让你这条命留在滨州,永生永世,不得归京。”
时楼将他的手指掰开,唔了一声。
“记得。”时楼低头整理了一下行装,侧耳听见远方错乱的脚步声正逼近,“埋伏得过于精密,斥候也没发现,要么是叛变了,要么是另有内应。”
“就是没想到,五哥恨我至此,连自己的原则也抛弃了。”他最后冲裴节勾了勾嘴角,“你受了伤,我不同你计较,走了。”
“裴兰!”裴节咬紧牙关,愤怒的脸扭曲成暴怒的兽,下颌因愤恨与极端不解交杂的复杂情绪而轻轻颤抖着,气血上涌,“我必杀你……我必杀你!!”